我坐的豪华空调舱票价1500卢比,相当于220块人民币,还包含品种丰富的晚餐。我正在考虑吃什么,总算打完电话的辛格先生突然向我伸出援手。“他们有玛莎拉鸡和柠檬烤鸡,味道都不错,”辛格先生说,“你要哪种?”“玛莎拉鸡。”“他们还有绿色拉,要不要来点?”“来点吧。”“再来杯奶茶?”“听起来不错。”辛格先生用印地语帮我翻译给服务员,我向他表示感谢。他耸了耸肩膀,一副何足挂齿的表情。他喷着淡淡的香水,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他说他在一家电信公司工作。因为工作关系,每月都要去香港和上海出差。他的父母在新德里,妻儿在旁遮普的卢迪亚纳。他刚从上海飞回
新德里,乘“百年纪念”号回家。“锡克教是一种非常温和的宗教。”当我和他谈起宗教时他说,“我们尊崇十位格鲁,以他们传授的《阿底格兰特》为经典,《阿底格兰特》象征第十一位格鲁。”锡克教以公平正义和宗教自由为基本教义。早在创教之初,第一代格鲁那纳克就提出中庸之道。他认为并无印度教,也无穆斯林,两种宗教信仰可以融合在一起。“我们的寺庙和佛教的寺庙一样非常干净。我们欢迎任何人,不管他们是锡克、穆斯林、印度教,甚至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人。”
辛格说,“锡克教只要求信徒内心虔诚地信仰——这就足够了,甚至不需要做各种各样的崇拜。”“锡克教要求把头发包起来。”“我们认为头发是神圣之物。这有点像你们中国人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辛格微微叹了口气,“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管这套了,这是印度从来没有过的状况。我相信有一天我们会为此付出代价。”服务员端来香蕉和橙子,告诉我们火车正在经过印度最年轻的城市——昌迪加尔。夜幕下,不远处的城市用灯火勾勒出自己的线条与身影。与铁路并行的公路上,几辆铃木牌汽车被我们超越,远远甩在身后。“让昌迪加尔成为印度天赋的第一次伟大表达,像花一样绽放在印度新取得的独立上。”这是印度首任总理尼赫鲁传达给法国建筑师勒·柯布西耶的意图,而后者受邀在这里建造了一座崭新的城市。
从没有哪位建筑师拥有这样的机会来实现自己的美学抱负。柯布西耶1951年2月第一次涉足印度,仅4天之后,他就拿出了一套蓝图:使整座城市呈现格子一般的布局。在柯布西耶看来,城市的构成应如同人体。北部的建筑群代表城市的“头部”,市中心是“心脏”,大学是“肋骨”,绿地和公园是城市的“肺部”,而窗框一般笔直、四通八达的公路是城市的“血管”。城市被分成若干区域,建立以家庭为主导的社区,以控制不同社区之间的交通流量。在其中,任何居民出门处理日常事务都无须步行超过10分钟。没有一个房间、没有一扇打开的门需要面对嘈杂的交通,这是柯布西耶规划的主旨。
柯布西耶主义与印度人习惯的美学思想大相径庭,但赫鲁给予了他极大的认可——带着明显的政治意图。他在一首诗中写道:我热切欢迎昌迪加尔,这一在印度的实验。很多人议论纷纷,有人喜欢,有人厌恶……昌迪加尔给人当头一棒,它可能令你不安,但它也令你思考,并接受新思想。在很多领域,印度最需要的,就是当头一棒。
这样人们才能去思考。这时,我的身边突然出现一阵骚动。人们像母鸡看到撒在地上的玉米粒,纷纷跑过来,与我前面的一个老人握手。“发生了什么?”我问辛格。“啊哈,他是古兰姆·阿里(Gulam Ali),巴基斯坦最著名的歌唱家,在印度也家喻户晓。”辛格告诉我,小时候父亲开车带他去看阿里的演出,很多人挤在一间小礼堂里,而他自己收藏了一箱阿里的唱片。“他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阿里戴着金边眼镜,穿着样式很像中山装的灰色衬衫。他听说我来自中国,便说15年前他曾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演出过,脸上是天涯咫尺的神情。由于身边围了一圈人,阿里散发着一种德艺双馨的气场。一位乘客带头唱起了阿里的歌。阿里也随着众人打着节拍,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他在贾朗达尔下车。人们抢着帮他提行李,纷纷与他告别。在众人的簇拥下,阿里下了车,消失在旁遮普的夜色中。
火车到达阿姆利则时,已是午夜时分。车厢里还见在的乘客,大都是去阿姆利则金庙(Golden Temple)的朝圣者。阿姆利则对于锡克教,如同瓦拉纳西对于印度教,是最为神圣的宗教场所。和所有的圣地一样,这里人潮汹涌,充满着神圣的世俗混乱。而作为边境城市,阿姆利则显然并非政府投资的首选。中央火车站的红砖上刻着“建于1931年”的字样,它显得比这个时间还要饱经风霜。
大厅阴郁窒闷,地上横七竖八,摩的司机和三轮车夫一起争抢刚被火车站吐出来的乘客。我试图感受三十多公里之外的巴基斯坦。印巴分治以后,旁遮普被一分为二,边境上曾有几百万人大迁徙,拖家带口,赶着牛车,腾起的尘烟绵延数十公里。一早已了无痕迹。曾经的呼喊和伤痛,化作史书上的一缕青烟。锡克人很快从分割的创伤中恢复过来。用辛格在火车上的话说:“锡克人大都非常努力,他们很快成为印度最富有的群体。”他们在每个领域都干得不错,位居要津的人不在少数,举其著者如现任印度总理曼莫汉·辛格。
第二天一早,我前往金庙,因为朝圣者太多,不得不提早下车,步行完最后一公里。一个锡克教徒把一块橙色头巾硬塞到我手里,管我要20卢比,3块多人民币。“每个进金庙的人都要戴头巾。”他说。我光着脚,随着厚重的人群涌进金庙。这座用镌刻经文的金叶打造的寺庙,被一片圣池环绕,金色尖顶倒映在池水里,显得奢华无比。据说《罗摩衍那》里提到了这个地方,而佛陀早在他的时代就感受到了此地的殊胜气氛。由于金庙提供免费住宿、淋浴、饮食、奶茶,甚至甜点,很多锡克人干脆住在这里。
1982年,一个叫宾德兰瓦里(Bhindranwale)的锡克教牧师进入金庙,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宫殿。他首度现身时,国大党曾给予支持,幻想利用他来对付其他政治对手,结果为虎作伥。宾德兰瓦里的胃口越来越大,他宣扬清洁锡克教的信仰,排斥印度教的救赎,提出旁遮普独立于印度统治,成立政教合一的国家。之后,恐怖主义成了他表达信仰的方式。他从巴基斯坦私运军火,暗杀印度教徒,抢劫银行,没人敢动他一根汗毛。
1984年6月,经历了毫无结果的谈判,时任印度总理的英迪拉·甘地下令军队进驻金庙,剿灭宾德兰瓦里及其追随者。军队遭到强硬抵抗,因为不敢攻入金庙,他们的还击只能造成平民的伤亡和金庙的损坏。最后,军队请求装甲车支援。担心事态扩大的英迪拉·甘地犹豫不决,但最终批准了请求。13辆装甲车在金庙前一字排开,宾德兰瓦里的追随者用反坦克火箭和燃烧瓶回击。几天后,宾德兰瓦里弹尽粮绝。他对追随者说:“愿意做殉道者的跟我走!”他带着50名死士,手持冲锋枪从掩体中冲出,立刻被军队猛烈的扫射打成了筛子。加上双方之前已经被打死的六百多人,金庙尸横遍地。
圣地惨遭亵渎的消息引起锡克教群体的强烈不满。更有谣言说,占领金庙的印度教士兵在里面喝酒、抽烟。英迪拉·甘地遭到抨击,军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本来够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孤立宾德兰瓦里。锡克教的复仇行动不断发生,新德里到处部署着荷枪实弹的警察,但锡克人还是找到了机会。10月的一个清晨,毫无防备的英迪拉·甘地被她的两个锡克保镖刺杀身亡。如今,那面溅满血迹的墙壁依然保存在新德里的英迪拉·甘地纪念馆。
在烈日下,人们像压缩饼干一样排着长队,等待进入金庙内部。他们最多在里面呆上3分钟就要给后面的人让路。食堂里,三十多个厨师正挥动着铁锹做饭,四十多个刀工在削十几麻袋土豆,五十多个洗碗工洗着数不胜数的餐具。不锈钢碰撞的轰鸣里,锡克朝圣者或坐或躺或跪在地上等待开饭……我决定离开。我打了一辆摩的来到火车站,立刻像一粒水滴,被人潮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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