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 混血之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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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 大洋网 微博 | 2009年03月04日11:52

  我正在归来,在20年后,以一个旅者的身份。

  飞机对一个归乡者来说,太快了。归者最适合步行,适合夜晚,适合一路风雪,然后故乡的犬吠了,当你是个陌生人。次之是乘火车,有着旷野戈壁上一排排向后退去的电线杆的苍凉。我少年时就这样离去的。

  机身震动,落地,看见“新”的空港大楼,“乌鲁木齐”四字是新描过的红。

  这是晚上8点的乌鲁木齐,白天漫长、明亮,夕阳初下,光影斜出些味道来。出租车在方正的楼影中穿行,一个标准的城市面具让归乡者的记忆面目全非。这会使我恢复一个旅行者的使命——体验陌生带来的新奇快感,虽然总会忍不住地辨认什么。


新疆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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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安娜 希普顿夫人在回忆录《古老的土地》里对1935年乌鲁木齐的评价:“……这座城市具有一个半西方化的城镇具有的一切令人感到沮丧的特征……”

  沮丧是因为你几乎辨认不出乌鲁木齐与其它城市的区别,虽然它承载了许多异域的想象。“半西方化”就是“半现代化”,因为它也没有大都会那种侵略性的繁华。70年后,乌鲁木齐依旧保持了这种步调。

  乌鲁木齐和许多城市相比历史太短:1767年新城筑成,乾隆皇帝钦定城名“迪化”(“启迪教化”之意),成为一个扼天山南北路的屯垦中心,主管南疆事务;光绪十年新疆建省,首任巡抚刘锦棠是左宗棠麾下的湘军名将,他对这个城市进行了一次大扩建,其规模和布局一直保存到建国前夕;1953年改名乌鲁木齐,因为穿过迪化城的那条河一直叫乌鲁木齐河。乌-鲁-木-齐,四个短促的音节,前三个含混,最后一个响亮,合成为一个游牧民族对故乡的想象——“优美的牧场”(蒙古族准噶尔部落语)。

  现在林立的高楼挤满了“牧场”,而在1985年之前,乌鲁木齐最高的建筑一直是“八楼”。就是刀郎那句著名的歌词——“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里的 “八楼”,以前是乌鲁木齐唯一接待外宾的宾馆,因为高达八层,当地人直呼八楼,连公共汽车站名也随了俗。本想直接驱车去“八楼”(即昆仑宾馆)入住,出租司机说,八楼早就不行了,才是个三星,还是去四星的假日酒店吧。假日酒店临近西大桥,是整个城市的中心。

  西大桥,我童年以为最繁华的地方,桥西是人民公园(俗称西公园),桥东是著名的红山,都是孩子们春游的去处。

  10点夜色初上,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的味道,某个拐弯处,蓝色的烟雾升上来。烟闻起来淡淡的,有一点甜蜜的辣味。这是烧来自大沙漠的特殊植物——红柳的味道。循着这股烟味,一定能找到美味的烤肉。那种烤肉的架式才叫壮观!一大排近百个几米长的大铁炉子,一头接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水壶,烧着茶冒着白气,一头长槽里,炭火透红,半米多长的铁钎上串着大块的带骨羊肉,肉上的油,一滴滴掉在火里,引得火花跳跃蹿动,香气四溢。随行的摄影师兴奋起来,这符合他对乌鲁木齐的想象。

  第二天,我和摄影师各自行动,寻找各自的乌鲁木齐。

  打一辆出租车走北京路去河南路,正好是刀郎唱的二路汽车的行走路线,“八楼”缓缓退去;看到新疆科学院——彭加木的科学院,并未改变;到铁路局,就是河南路口。想必你发现了,乌鲁木齐大部分地名都是工作单位名,这是个典型的由机关、工厂、公司及其家属院组成的新兴城市。各个单位又来自不同的省市。

  转进河南路,有一半是铁路局的地盘,能看见铁路医院已经变了样,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接下来是我父母的工作单位——自治区一建。我下车四顾,已看不见我熟悉的建筑。踱进家属院,原来的平房全部变成五层的住宅楼,路边老人坐在一起聊天下棋、晒着太阳,操着亲切的东北口音,他们都是我父母曾经的同事,并不理睬我这个陌生人。我甚至坐在他们旁边安静聆听,闭上眼,有一种时光回流的陶醉。

  其实我已经回家了,但是没有人知道。

  我有点恍惚地穿过住宅小区,我将怎样找到我的童年玩伴呢?我相信他们大多还在这里。这就是这座城市的两面,它可以变化得面目全非,却又保持着一种周而复始的凝滞——你在单位医院出生,上单位子弟小学、中学,甚至去单位系统的技能学院,毕业了回到单位工作,或许一辈子都走不出单位了。

  家属院依然是个熟人社会,没有因为大楼淡漠了彼此。我在路上打听我原来中学校长的住处,一路有人指点。敲开门,报了名,老先生还记得我,毕竟是我父母的挚友。告别时老先生说,我帮你找到你那些同班同学,放心吧。

  我继续寻访和辨认我住过的地方,从一处到另一处。

  翻出我1990年写的对这里的回忆,有着稚嫩的情绪和笔法:

  我家不远处有一条很急的河,常常都要冲走人,据说是天山流下来的。河对面是一片极好的树林,去那要绕很远处的一个木桥,并且随时受到那里的孩子用石片攻击。我很小就学会与异族的孩子共处或者打架,并且一直持续了很久。

  那条很急的河就是乌鲁木齐河,被改名成“和平渠”。我在和平渠边行走,小时上学觉得很遥远的路,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其实穿过塑料厂可以更近,但塑料厂的人都是天津口音,听见我们的东北口音就知道是“一建”的,听见北京口音,就知道是铁路局的,孩子间就开打了。

  再走就进了另一个住宅小区,猛然发现我住过的楼还在。那一刻觉得自己不行了,有触目惊心的感觉。楼已经陈旧不堪,我慢慢上楼,楼道的墙面在剥落中黯淡,楼梯把手是我曾摸过无数遍的,手再放上去,有点抖。上到三楼的“家”门口,想怎么都要敲门要求进去看看,却发现门挂着锁,锁蒙着灰,荒废很久了。家是很容易丢掉的,人一走,家便成一幢空房子。

  发了会儿呆,下楼,在楼道的窗户往外望,该看到的风景全变了:一条大路整个不见了!代之层层叠叠的楼房。我写过这条路,以及路边的风景和音乐:

  还是《二泉映月》。它像一道被打开的陈旧背景,敞露出少年夏日的空旷原野。那是每日午睡后上学的路上,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远处的高音喇叭里几乎不例外地放着这首二胡独奏。我在土路上颠簸摇摆,旋律在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忽隐忽现。我的右边是大片麦田,在风里展出水样的波纹,我总是在这时哀伤并沉醉起来。

  音乐戛然而止,总是这样。插进来是报时的嘀嘀声,然后是天气预报。我感到怅然若失,仿佛一片荫凉陡然消失,又暴露在阳光下一般。

  这首沉郁幽远的名曲,应和着一个少年人的落寞,成为记忆的润滑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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