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眼下的国情在作祟:
你那一租一照不打紧,没准你经营了多年的正人君子形象就打碎了的,没准你的一世清名就一风吹了的,没准你就戴上了好色帽子的,没准你就背上了拈花惹草名声的,没准你就莫须有了某某某的,没准你就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的!老婆闹,子女唾,朋友散……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你敢逮那只狐狸?古往今来,无论混官场的,还是走江湖的,但凡有点身份的,谁敢斗胆说一声他不要君子形象?
一边是食色性也的堂皇之词,一边又是“存天理,灭人欲”的耳提面命,这便是儒家文化在色与性问题上教给人们的口是心非!隐约记得,这种暧昧心理,这种虚伪行为,这种“含蓄”作态,都曾遭到过鲁迅先生的痛斥,可是,肃清儒家文化的腐朽影响又谈何容易!
一瞬间我打消了浪漫念头,一瞬间我留下了怅然遗憾……
别过古城门后,我们去了有名的“洋人街”。
这是条东西走向的缓坡小街。小咖啡馆和酒吧各具特色,日本、韩国料理的店招更是夺人目光,窗明几净的小小门面总透着秀气。来自世界各地的老外们,在铺了蓝白色扎染花布的木桌前,悠闲地享受着阳光和午餐。当地身着白族装束的老太太热情地摆卖古旧银器,
旁边的画廊里挂满抽象画,而旁边店铺里大幅的扎染和精致的布包也不动声色地凑着热闹……这里就像是纷繁世界的一个小小缩影:蓝天白云下,熙来攘往中,不同的肤色、语言、国籍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徜徉其间,安逸的氛围会让你感受到一种没有心理负担的愉悦。
沿途都是招揽游客的马车,我们招架不住车老板的执著招徕,终于成了一辆豪华马车的网中之鱼。车老板是位四十多岁的白族汉子,很健谈。他热情地向我们介绍了大理的四大特色: 风、花、雪、月。人们通常以为“风花雪月”是指花街柳巷那点破事,其实不然:
“风”是下关风。下关有天生桥,传说观音在那里打翻了风瓶,所以风大,到了冬天,颇有冷硬气质。
“花”是上关花。指上关曾经盛产的“龙女花”,到后来就演变成指上关女子。上关、周城是非常本真的白族居住地,当地人善于制作有名的扎染工艺品,而这一带白族女孩的衣饰也尤为绚丽,宛若鲜花。
“雪”是苍山雪。苍山顶上终年积有白雪,任天气晴好,山顶的银白也不见消融。
“月”是洱海月。黄昏时分,金黄的圆月映照在粼粼的洱海上,岸边的渔家小船轻轻荡漾,温馨无限。
车老板讲这些典故时,抑制不住流露出一种由热爱而产生的微微自豪。
“那么,大理三塔呢?”我问。
车老板说,大理三塔因其一大两小,呈“品”字形耸立极为少见而闻名中外。其中大塔又名千寻塔,是座方形密檐式的砖塔,共有16层,造型与西安小雁塔相似,为唐代典型的塔式之一。塔顶四角各有一只铜铸的金鹏,传说用以镇压洱海中的水妖水怪。塔前照壁上镶有大理石镌刻的“永镇山川”四字,字体苍劲有力。
分立在大塔两侧的南、北两小塔,是一对八角形的砖塔。三塔浑然一体,气势雄伟,具有古朴的民族风格。
至于三塔的修建年代,说法颇多,一般公认千寻塔建于唐代南诏国时期。南、北二塔是在大塔修好后增修的,大约建于宋徽宗时。
看来,这位车老板不仅仅只会赶车做生意,那肚子里还是有点学问的。于是便请教为什么要修建一大两小三座塔,为什么要“品”字形排列,三座塔又为什么不一起修,前后竟相隔了数百年?
我最想了解的他却“晓不得”,这又不免有点令人失望。当然,答案最终还是被我们打听到了,只不过那是在游过洱海之后的事了,其版本真伪恐怕还有待考证。
大理三塔的门票很有点咬手,经车老板指点,我们购买了还算便宜的“倒影公园”门票,借助公园池塘坎的制高点,近距离地远眺三塔。已经没有时间去蝴蝶泉了。黄昏时分,车老板顺道把我们送到了洱海海边。
洱海是个高原湖泊,但当地人都称之为“海子”, 因其形廓似耳而得名。据说洱海有三岛、四洲、五湖、八景。可惜由于时间仓促,我们一样也没看到。不过,人立在栈桥上,身在海水的簇拥中,环眺四野,那份感觉还是很惬意的。一边是海拔四千多米的苍山,一边是轻风微澜的洱海,使我忽然想起祖国的千山万水中,有许多奇妙的阴阳自然造化,往往是有男就有女,江西的龙虎山,广东的丹霞山,四川盐原的公山和母山,陕西的男山和女山……都是这样,尤其丹霞山的阴元石和阳元石,逼真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而眼前的苍山洱海不又是一例吗!所不同的是,它们的爱恋有了结晶,那就是它们孕育了一座形体和风格都颇为独特的千年古城……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成了古城一家大排档的食客。老板分外殷勤,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精。大概是我们的口音和举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边竭力向我们推荐那些稀奇古怪的菜肴,一边跟我们聊起了大理风物。
当我说到三塔困惑时,老板忽然挺诡秘地一笑:“您用心想想看,像个么东西嘛?”
老板像开导小学生似的诱导道:“抽象一点,抽象一点,像人身上的哪样玩意?”
见我似乎若有所悟,老板兴奋地叫道:“对喽对喽,就是那东西!你们文化人会说些,叫男根,叫阳物。我们嘛,没得文化,说得粗鲁难听。”
“什么,大理三塔是男根?!”我大吃一惊。
没想到我的讶异,提醒了博学的同伴,只见他频频点头,很郑重地说道:“这就对了。古人原本有生殖器崇拜观念,他们认为男根威力无穷,大凡他们觉得有妖的地方,就建塔以镇。因此,宝塔其实就是男根的象征。
老板不禁对我这位年兄肃然起敬,连声恭维道:”哎呀,还是您这位学问大,两句话就说到了根本上!“
那为什么要建三座塔呢?一座不就足够了吗?我仍大惑不解。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老板一本正经地说道,相传当年洱海的女妖经常兴风作浪,一座干瘪的千寻塔根本就奈何不了她呀。当地百姓苦头吃够了,可又老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直到北宋末年,一位云游高僧来到此地才把谜底解开。
老板说:“老和尚在千寻塔旁转了转,说洱海呀阴气太重,苍山呢又阳气不足。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阴盛阳衰不调和,满足不了她嘛。那哪么个办法呢?老和尚说要补,补元以壮,叫地方上在千寻塔后再建两座小塔,照品字型摆法,形成既有棍棍儿又有蛋蛋儿的一整套那物件儿。
这也抽象得太有点离谱了点吧?我暗想。
说起来就奇了。自打那两座小塔建起来后,苍山十九峰,每两峰之间形成一道溪涧,共有十八道山溪。那水呀,一年四季,日夜不停朝洱海里灌,洱海的女妖就服帖了,就再也没见兴风作浪了。老板越说越起劲,就像我们人样的,再烈的女人,就服那家伙。因此有人说,苍山那十八道山溪呀,哪是什么山水?分明是苍山的十八股精泉哪!
老板继续说,于是,洱海的渔民多了起来,岸上的生意铺子也多了起来,大理就这么诞生了……
夜晚回到旅社我还在想,大排档老板的诠释固然只是一个民间传说,但却很经典,使你无法否认它是一种与性有关的文化现象。性在本真上是圣洁的,无邪的,男女和顺,阴阳调和,能给予人类多少美好的祈求与希望啊。可是,随着物质的增多,随着私有制的产生,性却嬗变成了资源甚至商品,人们可以用武力去掠夺,用权势去霸占,用金钱去收买,用名利去诱惑,用欺诈去骗取,用卑劣去占有,用下流去玷污,用世俗去破坏,用愚昧去禁锢,用罪恶去扼杀……使之从光明走向黑暗,堕入漫漫长夜,难见尽头。一个原本由情为唯一取向的美好欢愉行为,却被文明弄得污浊龌龊乃至血腥,并由此演出了无数的悲剧。这是不是我们人类的又一重大失误?而人们将鬼斧神工的自然形态,予以绘声绘色的演绎,又是不是希图拨乱反正,回归本真的阵阵呐喊与始终不屈的抗争?
我由此想到了两个陌生的熟人。一个是自嘲“奉旨填词”的才子柳永柳三变,一个是被后世尊为元代最伟大的剧作家关汉卿。从一定意义上说,他们可算是这种呐喊与抗争的先驱了。
柳永生活的北宋年代,朝廷的养官政策使官僚们富足得蓄妓成风,哪个官宦人家不养几个私妓消费,那是很没面子的。柳永虽也是官宦子弟,可仕途失意却让他面子不保,时常厕身市井勾栏,其艳科词作也不知倾倒了多少风尘女子。有人说他死得很凄凉,送葬的居然只有妓女。可人们知道有多少吗?一千多啊!那种凄凉谁人能及?请想一想吧,若非情动秦楼楚馆,一个白衣卿相潦倒文人,他凭什么凄凉到无人难以企及的程度?
大约二百年后,自号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的悲剧巨匠关汉卿就更不用说了,他在那著名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散套里,直截了当地向性倒退性世俗愤怒叫板: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一粒铜豌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如果说这也算是一种斗争的话,那么由此可见这种斗争的脚步人类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人们将自然界的神奇造型赋予理想化的演绎正是其中之一。就如这苍山洱海样,谱写了一曲经典之恋,我选择了你,苍山永远不会去“拈花惹草”,洱海也永远不会“红杏出墙”。
推窗望月,只见山高月小,夜色迷人,亦闻海风阵阵,仿佛葫芦丝吹出的《月光下的凤尾竹》悠悠传来,那么缠绵,那么动听。那是苍山的深情絮语呢,还是洱海的娇媚呢喃?真是令人羡慕啊!(衍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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