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和刘邦决战的古战场，就在安徽省灵璧县境内。相关的遗址不少。今天保存得比较完好并辟为旅游景点的，只有城东约7.5公里处的虞姬墓。

　　错过品萧台

　　我从宿州来到灵璧，在东城外等候开往虞姬墓的汽车。车站旁有一座约4米高的土台，绿树半掩，杂草丛生，顶部的圈栏东倒西歪，和两侧的新建筑物很不协调。

　　城市规划部门为什么搬不动这个“钉子户”？上了汽车，发现其他乘客也有同样的疑问。车要开了，年轻的女售票员兼导游指着土台说：“这不起眼的土台，可是一处有名的古迹，还和诸位要去观赏的虞姬墓有着密切的关系呢！”乘客们以为她是在活跃车上的气氛，都笑了起来。导游却不笑。车开动了，她才说：“我没有开玩笑，诸位太粗心，怎么没有看见台下草丛里，有块刻着“古品萧台”的石碑？

　　为什么这个台叫品萧台呢？原来，公元前202年冬天，楚汉垓下之战的前夜，汉军军师张良，就在这个土台上吹起箫来。楚军日夜苦战，兵临绝地，生死未卜，听到箫声，思家之心，悠然而起。一时间，此起彼伏地唱起了楚歌，项羽听到楚歌，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的士兵都投降了，觉得大势已去。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知道与心爱的虞姬面临着生离死别。经女导游提醒，乘客们都要求停车，看看被忽略了的品箫台。女导游却调皮地说，“回来再看吧，别让我少发一趟车。听我介绍诸位无法到达的垓下，算赔个罪，行吧？”

　　据她介绍，垓下古战场的遗址，在公路南面20公里的地方。这是一片突出在周围原野上的半岛形的高地，略呈长方形。北面平缓，南端靠近大河的悬崖。古战场面积约600多亩，现在全是农田。过去农民耕种时常会捡到锈烂的箭头刀枪。南端悬崖下近年来立有“垓下遗址”的石碑。到垓下没有汽车路通达。

　　项羽被韩信十面埋伏，一路败退到垓下，人困马乏，队伍散乱。半夜里听到四面楚歌，一腔豪气被儿女之情所替代，对着虞姬唱起了千古传唱的《垓下歌》：

　　力拨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寻访虞姬墓

　　一个曾经称霸天下的霸王，尚且在四面楚歌中感到无可奈何，一个以歌舞承欢的弱女子，又能怎样呢？他问虞姬奈若何，岂不是说，我自己已经无法可想了，我保护不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此时此刻，虞姬彻底绝望，强忍泪水，唱出了她的绝命辞：

　　汉军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歌声刚尽，虞姬拨剑自刎。她以此表示对英雄的忠贞，也是激励项羽振奋精神，毫无牵挂地杀出重围，转危为安，东山再起。虞姬死后，项羽悲痛之余，本想杀出重围，再安葬爱姬，就把虞姬尸体放在马上，带领800壮士，乘天色微明，向着楚歌比较稀少的北面冲去。这一次，他又中了张良的声东击西之计，又一次陷入汉兵重围，慌乱之中，只得扔下虞姬尸体，转向西南，拼命杀开一条血路，一口气奔到阴陵，即今天的定远县，不料又被老农误指方向，陷入大泽，被汉军追上。项羽后来退到乌江，感到无颜见江东父老，不愿一人过江，将名马送给亭长，在乌江边拨剑自杀了。时年32岁。

　　他扔下爱姬尸体的地方就叫霸离铺。在霸离铺失散的几个老兵，同情虞姬的不幸，担心汉军打扫战场发现虞姬尸体时进行侮辱，便把她搬到东面2公里处，草草埋葬，堆了个很小的坟丘，这个小丘一直保留到今天。后来，附近渐渐有了人家，称为虞姬庄。现在该庄所在的乡名叫虞姬乡。

　　不一会，我们所乘的车来到虞姬墓园门外。女导游装着一脸疲劳的样子说，我一路上介绍的地方，都是不便去看，或者没有遗迹可看的地方。这虞姬墓你们自己看吧，里面有大量碑刻，不过不要忽略了石碑上没有写到的野花野草和老柳树啊。

　　虞姬墓就在墓园门一侧，不足2米高的土丘，被低矮的石垣环护着。墓前刻有“西楚虞姬之墓”六个大字，墓旁有明代所立虞姬墓碣，还有清代所立重修虞姬墓碑，全都是大理石的。然而，墓丘和碑碣看上去都是新的，全然没有久经沧桑的痕迹，原来，文革期间，碑碣都被砸碎，墓丘全被铲平——虞姬何罪？今人何仇？为什么要对2000多年前自杀的弱女子掘墓辱尸呢？为什么乡人不感到虞姬是乡里的骄傲而要如此凌辱呢？——1980年，灵璧县领导认为虞姬墓是楚汉战争的遗迹之一，正式确定为县文物保护单位，拨出专款，依照原样，重修了墓丘，并用县内所产大理石，重刻了墓碑和明清碑碣，还将附近闲散土地并入墓区，形成一座占地近2000平方米的墓园，并将墓园划分成两个部分，东部为墓区，西部修建了花圃凉亭，作为游人休息喝茶的地方。从而使虞姬墓成为一处旅游景点。

　　长留后世名

　　历史上许多叱咤风云的人物，生前名声盖世，死后大墓葬身，极尽哀荣，但时过境迁，多半已经无迹可寻。虞姬只是项羽的宠姬，死去已有2000多年，被几名老兵草草掩埋在荒丘，却能保存到今天，虽属奇迹，却非无因。虞姬绝世佳丽，能歌善舞，技艺出众，使后世文人艳羡不已；与刘邦从战败的诸候处俘虏来的美女们相比，她在危急之时，毅然以死保持自己的贞节，激励项羽，临危不惧，临死忠贞，体现了崇高的人格美，自然格外受到人们的崇敬。加上虞姬红颜薄命，伏剑自裁，得到人们的同情。所以，虞姬死后，关于她的故事和歌谣就四处流传。唐代教坊中一种名为虞美人的曲调是由古琴曲演变而来的，一个古字说明吟咏虞姬的歌曲早已出现。此后，宋词元曲中，都有虞美人的词牌或曲牌，虞美人代代流传，这固然是音乐自身的优美，却和虞姬故事的深入人心密不可分。

　　虞姬长眠之地，在隋朝之前远离交通要道，因而文人们只是读史书而生感叹，很少到墓地凭吊的。隋炀帝开凿运河，其中的一段经过虞姬墓北面数十里处。唐到北宋，运河成为南北交通要道，便不断有南来北往的文人前往凭吊，并留下诗作。元代运河走向东移，但距灵璧不远的宿州，又成为南北陆上通道的重要驿站，所以仍不断有文人到虞姬墓凭吊。经过明清两代对墓地的重修，凭吊者更多了。灵璧县在1980年重修虞姬墓时，收集凭吊虞姬及以虞姬故事为题材的诗词文章数十首(篇)，全用大理石碑镌刻，竖在虞姬墓对面，形成一座小小的诗词碑林，其中有高适、杜牧、苏轼、陆游、辛弃绝、宋濂、郑燮等历代著名诗人词人的作品。其中苏轼的咏虞姬墓诗曰：

　　帐下佳人拭泪痕，

　　门前壮士气如云，

　　仓皇不负君王意，

　　只有虞姬与郑君。

　　郑君是项羽部下，项羽死后，刘邦下令，归降的项羽将士，都必须改名为籍。郑君认为，项羽名籍，将士改名为籍，是侮辱项羽，不肯改名，遂被驱逐。这首诗是赞扬虞姬于郑君对项羽的忠贞。明朝程敏政的诗说：

　　刘项佳人总可怜，

　　英雄无策庇婵娟。

　　戚姬葬处人知否？

　　不及虞兮有墓田。

　　戚姬是刘邦宠姬，刘曾想把戚姬所生的儿子立为太子，但刘邦死后，吕后就把戚姬残害成人彘，死无葬地。此诗用对比手法，表达了对虞姬的赞颂。郑燮的咏虞姬诗是：

　　半堤杨柳数株松，

　　玉骨沉沙万髦封。

　　霸业一场无片土，

　　美人千载有芳踪。

　　花沾剑血红犹湿，

　　草认香魂绿正浓。

　　泣绝阴陵山下路，

　　残碑谁吊女英雄。

　　郑燮的这首七律，以大画家特有的艺术构思，把墓旁的杂花野草都变为有情之物，花沾剑血，草舞香魂，向人们倾诉虞姬之壮烈，命运之悲惨，仿佛独眠千年的虞姬才死去不久，血花犹新，香魂仍在，悲舞之影如在眼前，低泣之声犹在耳畔。作者借这种手法表达的凭吊之情，极能引起读者共鸣。诗词碑林的设置，为孤寂的墓区增色不少，也可使旅游者增长不少文史知识。

　　许多历史人物的事迹，在长期流传中都会有不同的版本。虞姬葬地也有另一种说法，即身躯被项羽抛在霸离铺，由其老兵葬在今虞姬墓，头颅则被项羽带到阴陵，南逃前埋葬在一个被后世称为嗟虞墩的地方。前引苏轼的咏虞姬墓，本诗《濠州七绝》之一，濠州是隋代所置，治地在今安徽凤阳境内，早已改名为定远的阴陵，是濠州属县。所以苏轼所咏吟的，是定远的嗟虞墩，而非灵璧虞姬墓。郑燮所咏七律，有阴陵一词，说明他所凭吊的，也是定远嗟虞墩。现在经过勘查，嗟虞墩实际上是一座天然土丘，而非人工堆积的坟墓。推想起来，虞姬自杀，一个弱女子不至于割下自己的头颅。而且在古代，身首分离，是一种极严厉的惩罚，项羽在弃置虞姬遗体时，不会带着爱妾的头颅冲杀。今天，专家们一般不认为嗟虞墩是虞姬头颅的葬地，现在把古人在该处所写的诗词汇集到虞姬墓碑林中去，是有其道理的。

　　在虞姬墓新辟的花辅区小憩喝茶，听当地老人讲述了当地流传的一些关于虞姬墓的有趣的典故。他们说，虞姬墓周围有一种虞美人野花，春天生出细长的茎，开出艳丽的小花。总是把花茎压弯，斜向四周，那是小花为虞姬发出哀叹，并答谢凭吊者。我去时此花花期早已过去，从老人们描述的模样看，它与通常称为虞美人的花很不相同，也许是虞姬墓附近特有的一种虞美人花吧。老人们还说，墓地有一种小草，叶似剑芒，秋来枯黄以前，碧绿的叶片上会生出一块不规则的深红色斑，前辈传说是迸溅了虞姬鲜血的缘故。老人们还说，虞姬墓前那一排在风中舞动的老柳树，无风时也会不停地舞动，并能发出细微的声音。那是老柳树在抚慰孤眠地下的虞姬。据说，当地青年在寻找对象的时候，总要到虞娘娘墓前祈祷。小伙子们祈求像虞姬那样美丽的妻子，而姑娘们则祈求终身有靠的丈夫。我笑问，她自己的命运这样悲惨，怎么能保佑别人终身有靠呢；老人们说，正因为她命运悲惨，才更知道长相伴的可贵。老人们还说，要是没有灵验，一个荒坟怎么能保存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