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往往与工作无关,但到某地去工作,却有可能成为一次时间很长的旅游。对于读书人来说,读书总是积累了太多的幻觉。有一天,他来到一座充满记忆的城市,比如说澳门,他会在雪崩般的现实面前感到晕眩。力图重整记忆,依靠记忆来保存自我的完整性。
记忆由词组成。当词被击碎,游客蓦然发现这些词还是有价值的。这就像那种从旅游地寄出的明信片(真实景观的真实记录),与记忆中的画面(往往程度不同地扭曲现实)的吻合度,其实也是相当高的。
去澳门的缘起:致命的一击出自左手
澳门起初只是一个地名,一个词。无论词典能够提供多少信息给你,它也仍只是一个词。
2006年,我参加了一个不太出名的大学举办的宗教美学会议。我记得会议安排的是中餐,所以外国人会用半个小时讨论菜单与酒单令人疲倦的过程被省了。那天会议讨论之一是瓦尔特·本雅明,这个话题仍然在敬酒与聊天中磕磕绊绊地进行。除了一个来自耶鲁的金发女教授元音饱满、措辞优雅、语法结构完整的英语,其他包含各大洲口音的英语我都听不太懂,更别提插上一两句了。这时出现了一个意外,因为耶鲁的女教授左手持筷,途中与右手持筷、来自波恩的教授可能碰到了,两人的手都触电般缩回,相互着急地点头道歉,场面稍稍有些尴尬。我于是对耶鲁的本雅明专家认真地说:“本雅明有一句话是:致命的一击出自左手?”她激动地点头:“是的,他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各国学者都笑了。
因为这句话,在研讨会中途的coffee break期间,一个波兰学者走了过来跟我寒暄。我有一套与国际友人打交道的刻板方式:“我觉得波兰是世界上文化最繁荣的国家之一。”从他清澈的灰色眼睛中流溢的眼神来看,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寒暄完之后我说:“在我看来,波兰作家贡布罗维奇应该是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很吃惊:“我在台湾到处跟人家讲贡布罗维奇,根本没有人知道。”“其实我也到处跟人讲他,也没有人知道。”
会议的后来几天里,我们常常在一起聊天,话题很多,好像涉及到了波兰斯基、苏联红军包围华沙战役、美伊战争中的波兰军队、冻顶乌龙、卡布奇诺……后来我才得知他即将参加北京的汉学大会。会议结束时的告别晚会中他邀请我到他所在学术机构工作两周(后来两周变成了一整年),这个机构在澳门。
与耶鲁的教授也交流得挺好。后来我们只通过两封信,她这样安慰我:“千万别为你的英语不好而道歉,毕竟你还能使用我的语言,而我对你掌握的那门伟大的母语根本就一无所知呐。”
一个人不可能到澳门一游,他只能重游澳门
澳门这个词于是变成了生活的场景,尽管是多少有些不真实的场景。只有天空与风在提示着一种模糊的许诺,而天空与风是国际性的。
今天,传统的旅行已经不存在。正如列维·斯特劳斯所说,即使是探险也早已沦落为生意。旅行的冒险和神秘荡然无存。即使波德莱尔的旅行者们要去寻找些闻所未闻的事物,他们在未知当中找到的也正是离开家时打算脱离的那份无聊乏味感。好在马格里斯敏锐地发现,观光业者报价清单中“全部包括”的条款里,是连一阵清风的扬起都计算在内的。不过幸好留给我们的还有归类的冒险、图表的刺激、方法论的诱惑等等。就我来讲,澳门能够带给我的,也许只是词的冒险吧。
澳门/Macau/Macao,这个向内蜷缩的词逐渐展开它的内壁。有多少澳门要在那一刻聚拢我的词汇?一首反复放送的歌里的澳门,新闻联播里的澳门,繁体字网页的澳门,简体字出版物中的澳门,作为地名总是出现在香港之后的澳门,总是会召唤出赌博这一行业盛况的澳门……此前,我只在博尔赫斯的小说中感觉自己真正“接触”到了澳门,在那篇小说里,一个人不自觉地使用着多种语言,其中就有“澳门葡萄牙语”。
从珠海进入澳门的“关闸”的那一刻,在渡离这个阈限的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想说出一句话来概括那一刻的心情,但无论是奇特的殖民地风格的建筑、人群中渐渐变得清晰的南中国面孔、普通话、粤语与英语中渗透出来的葡萄牙语的弹舌音中,都无法召唤出一句这样的话。
而此刻,在广州湿热的窗下,却有一句话无法阻挡地执意要出现于笔下:一个人不可能到澳门一游,他只能重游澳门。
文/曾园
澳门的文化是中西文化历经400年磨合的产物,今天,澳门众多的名胜古迹、中外建筑及街区小巷,都成为凝固的文化,散发着其特有的迷人气息,成为澳门历经数百年风雨的见证。澳门的繁华地段集中在市政厅一带,其中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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