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的雨季,泥土路处处泥泞,时不时就有雨水浇注,顾桃时常呆在帐篷里听着吧啦吧啦打在帐篷布上的雨声。呆在山上的日子就像那条激流河哗哗而过,扎鱼、找鹿、担水、砍落木杆子……或许再加上打猎和迁徙,就和过去的鄂温克生活有六七分相似了吧。
说起打猎,驯鹿也是猎人的好帮手。无论多远的路,驯鹿都能安稳地把猎物送达。顾桃也曾跟着走过猎民小道。那次是为了去碱场寻犴。一夜醒来,窗户里居然飘进了雪,外面的雪下得绵软,又是白茫茫的景象。毛谢和维佳本要陪他去,怎奈一夜雪把计划全打乱。毛谢和维佳都是玛利亚·索老人的亲眷,毛谢清瘦些,维佳则顶着一头乱发。下雪了,维佳甚是高兴,这个可爱的艺术家又可以喝酒了,于是几个爷们又在营地喝起了酒,酒到酣处,维佳讲起犴的传奇。老辈人猎熊,头不能打,剥皮、割熊掌都要念念叨叨,意思是告诉熊不是有意伤害,冬天来了我们需要你的皮毛过冬。就是吃肉大家也要围成一圈模仿乌鸦“嘎嘎”的叫声,意思是是乌鸦吃你的肉啊。这个情节在迟子建的书《额尔古纳河右岸》里也有见着,生动传神,很有画面感。伴着火塘噼里啪啦的声音入眠,第二天几个爷们上路了。去寻犴的首要任务是去找鹿,一则把鹿召回家去,二则需要几只大公鹿驮东西。打猎、寻鹿,他们的父辈就是这样。寻鹿的过程比想象的艰苦,但在返程时顾桃看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毛谢、维佳们进入林子召唤驯鹿,整个森林里回荡“欧欧”的声响。一会,大群驯鹿在雪地里疾奔,“从林中气势磅礴地奔向公路,有如千军万马之势,壮观非常”,顾桃回忆起来还激动,多年守候,这样的画面进入镜头还是头一次。
时光追溯七八十年,大兴安岭的林子里还有猎可打。从“别日丹克”枪到“九。九”、“七。九”,再到“七。六二”、“半自动”,猎枪从没有离开过鄂温克人的手。玛利亚·索老人回忆过去,小孩子从10岁起就跟着大人去打猎,能打到灰鼠就特别高兴。打来的灰鼠皮可以做衣领和袖口,又柔软又耐磨。大人去打猎,小孩就负责背肉。不用枪的时候鄂温克人就在碱场下地箭,野兽来添碱就会被地箭射中。打回来的猎物要肢解,做成肉条,挂肉条的是用木杆,一长排挂过去,甚是壮观。除了捕猎鄂温克人也用叉子抓鱼。最有意思的是冬天, “你一凿开冰,鱼就一条一条往上蹦。”
这些都远去了,连同整个民族的记忆。
消失的萨满与迁徙的民族
下雪了,预示大兴安岭最漫长的季节来临。这个季节鄂温克人最重要的事是找鹿和整柈子。柈子要用站杆做,于是何协带着顾桃、维佳去河套放树。雪已经齐腰深,把站杆放倒,截成段,再慢慢扛回营地去,不过三百米的路程很费劲。顾桃的鞋子里进了雪,挪步更加难受。木段扛回来要统一劈成柈子,再分配到每家。这也是不变的传统,营地的活大家统一干,即使打猎,猎回的猎物也同样均分。年轻人在雪地里干活热火朝天,额尼看着安心,便给大家烤了列巴,几个男人就又喝上了酒。诗人维佳来了兴致,念起他写的诗,关于萨满,鄂温克人的巫师。基调是一贯的忧伤,“我真的老了/我也跳不动了/我的神衣进入了博物馆……从此以后/没有人怀念萨满/怀念我/色仁达女神只能孤独的在熄灭的篝火旁……”其实维佳的外婆就是鄂温克最后一任萨满,13岁那年她一觉睡了几天不起,醒来张口就说自己睡了三年,这是当萨满的前奏,一开始像疯癫的状态,其他萨满会过来教授唱歌跳神等等,后来就有了异乎常人的能力。萨满穿的神服非常讲究,按规矩做神服就要做三年。神服用皮子和铁做,有鸟、熊、狼等图案,上面最重要的神的图案还是当年的老萨满留下的。从前谁家有了急事需要萨满,就拿杆子撘一块白布,萨满就知这家人的麻烦事。维佳的妈妈芭姨看过萨满跳神,那次是为了给芭姨的哥哥治病,萨满在树间来回绕圈,成宿地唱、跳,还用了各样的布料和线。鄂温克中最负传奇色彩的萨满有一天也离世而去,走的那天天黑压压的,狂风大作,萨满离开了,族群中却没有如从前诞生出新萨满,守护这个这个民族的神,大约只留存鄂温克人的心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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