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活动安排突然有些变化，因而腾出了几天的闲暇，正好借机去陇南一趟。一则去探望我至今只见过两次面的一位老姐和未晤面的外甥们；二则顺道领略一下陇南的山水风情，追溯一次历史的雪泥鸿爪，也算了却我多年来的一个心愿。

　　陇南市位于甘肃的东南端，地处西秦岭山区和黄土高原南缘的秦巴山地，毗邻川、陕两省。它处于北亚热带、暖温半湿润、高原湿润等多种气候的过渡地带，属河谷性亚热带与暖温带气候；降水量亦较充足，气候温和，山川秀丽，气候与地貌同甘肃其它地区迥然相异，是大熊猫、金丝猴的保护区，是甘肃唯一的长江流域地区。境内地形地貌复杂，沟壑纵横、峰峦叠嶂；海拔高度相差悬殊，南北温差较大，故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之说。境内有嘉陵江、白龙江、白水江、西汉水等大小河流3700多条。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得这里既有南国之灵秀，又具北国之雄奇，素有“陇上江南”之称。

　　胜景固然可赏心悦目，然而，陇南最吸引我的还是其境内荒凉的山坳沟岔里蕴藏着的深厚凝重的历史文化遗产。数千年来，仰韶文化，寺洼文化，齐家文化，周代文化，秦文化、巴蜀文化等不同文化在那里撞击、交融；东晋、南北朝时期，五个氐羌民族的地方政权在那里诞生、兴衰。那里是“三秦门户，巴蜀吭背，揽山川之险”，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在那片土地上，秦人先祖曾挥戈抡锄，蜀汉曹魏曾兵戎相见，李白杜甫曾醉吟诗篇，宋将吴玠父子曾浴血抗金。那里有迄今保存最完美的汉隶摩崖石刻，那里有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的风土人情，婚嫁习俗、宗教信仰、语言文化……。

　　历史烟云往往是那样云谲波诡，扑朔迷离。陇南这方水土既享用了造物主的慷慨惠赠，也承载了历史镌刻下的累累沧桑。当投资商、科技人才，明星大腕和政治人物把目光更多的聚集于发达的东南沿海时，今天的陇南更显得偏远闭塞，贫穷落后，被世人所遗忘。陇南至今是如此的不为人知，以至于许多第一次来甘肃的人要么就从未听说过它的大名，不知它委身何处，要么把号称“陇上小江南”的它与地处甘肃西南部、气候寒冷、雪域高原的甘南藏族自治州混为一谈。

　　背负的是历史的辉煌，面对的是现实的无奈，陇南人的日子似乎就是在这样的尴尬中一天天地过去。陇南的山水，总被祁山堡下的狼烟和白龙江上云霞装扮的如此神秘且遥远，给人以秀丽但冷漠、可闻而不可即的感觉。

　　今天我要走近陇南，去感受它的山水风情，去追寻它的岁月沧桑。

　　一、南下河池

　　凌晨，我们一行四人顶着薄雾从关山西端的小城清水出发，向西南穿过了被誉为“东方的雕塑馆”的天水麦积山幽境，一小时后到达了秦州(天水)古城。稍事补给和修整后，出天水城转向南路进发。

　　天水素有“西北小江南”之称，那里山水秀丽，气候温和，文脉深重，人杰地灵。沿316国道一路向南行去，农田村舍越来越稀少，不久便进入小陇山林区的一片绿意之中。从地貌上，已很难看到人们概念中干旱荒秃的西北了。再前行，黄土层次第减薄，山边开始裸露出岩石，估计我们大概已进入黄土高原与秦岭山地之间的过渡地带了。

　　过了娘娘坝后不久，就到了天水市与徽县交界处的大山坝。

　　大山坝太平常了，平常到除了当地的牧童和樵夫，几乎没有太多人知道它的存在。然而就是从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大地被分为两界：山脊北面汨汨溪流汇入永川河，进而由渭河流入黄河；而山脊南面的清溪注入麻沿河，进而汇入青泥河而入嘉陵江这条长江的主要支流。换言之，这里就是长江与黄河两大水系的分水岭，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部分土地被这条线划分为两大亚文明。驻足于这个神奇的地方，我蓦然有些感慨：浩浩九派，茫茫赤县，具有这种自然、文化意义的地点毕竟不是很多啊。面东而立，我右脚触到的是长江文化，而左脚接着的是黄河文化，一种自豪的感觉悠然而生：感觉就像站在伦敦格林威治天文台本初子午线上而横跨东西半球，或站在南美厄瓜多尔首都基多的赤道塔下脚踩南北半球一样，给我这么个小人物平添了几分俯瞰苍茫大地的征服感和英雄气概。　

　　大山坝，一方原本被造物主赋予特殊使命的神秘之处。

　　过了大山坝就已进入了徽县境内。这里的风貌与陇中的景色迥异。这里植被茂盛，公路沿河沟延展，路下面是潺潺的溪流，河两岸是错落有致的稻田菜畦，新旧房舍被掩盖在果树和棕榈树的下面；山上完全被各类针阔混交林覆盖，雾霭从半山腰向河沟里穿行。

　　穿过一个个的村庄时，沿途不时可见悠闲的耕者荷犁牵牛走在弯弯的山路上，农妇们在静谧的小院中一边晒着粮食，一边驱赶着跟在身后喳喳叫着的小鸡。

　　掩映在庭树浓密的柯枝之中的农家院落，是一色的土坯瓦房。那瓦由于太多的雨和云雾，已经长满了苔藓，有些人家的房顶上面居然也是一片绿色，显现出陇南气候是如许的滋润。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在微风的吹拂下结成了片片祥云；许多屋檐下挂着串串鞭炮一样鲜红的辣椒，仿佛等待着，当客人一旦上门时即热烈地炸响……

　　好一曲久违了的田园牧歌，把我带入了一个远离喧嚣的自然世界。

　　车子继续向南奔驰。

　　我把这次出门称之为神游。所谓神游者，说大了就是闲云野鹤般地去寻找心灵与自然、历史的碰撞；说小了就是没有太明确的目的性，打开旅游指南，按图索路，朝着标注的自然人文景点，跟着感觉走就是了。不过，旅游主题还是清楚的，那就是游山玩水，寻古探幽。因而，这次陇南之旅的特点是方向明确，路线糊涂，心情愉快，脑眼繁忙。

　　徽县是出天水进入陇南后的第一个行政区，古名河池，西汉置县，北宋升为州，清代降为县。她南依陕西略阳，西临嘉陵江和宝成铁路，处在甘陕川三省交界的金三角地带上，是西北入蜀的咽喉。险关要隘，引来无数英雄为之折腰。例如，著名的仙人关是南宋名将吴玠数十年坚守抗金的古战场，至今可见吴玠、吴璘父子修筑的吴王城遗址；三国蜀相诸葛亮六出祁山经此北上，留下了一度辉煌的黑水城和月亮峡古栈道。

　　徽县的魅力还不止于其军事战略之重要。河池多娇的山河，从来就是催历代文人骚客开怀畅饮、挥毫抚琴、吟诗作画之佳地。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小时候就读过李白这首脍炙人口的《蜀道难》，但却从不知这首诗是李老先生从家乡成纪(今天水秦安)入川时面对此处的青泥岭古道之艰险所发的感慨。今天的青泥岭，依然耸立在嘉陵江西南；蜀道虽不再像昔日那么难上了，但整个青泥岭上依然山路险峻，人烟稀少，森林密布。想来这样也好；倘若青泥岭果真“发达”了，不知我们是否还能看到至今如此美妙的珍禽、异兽、奇草，还能心存一分“青山依旧在”的慰籍？不过稍觉遗憾的是：已有前人的千古绝唱，我们今日面对青泥岭即使激情满怀，也只能哑口无言，甘作“后无来者”之辈了。

　　“安史之乱”后，中原残破，杜甫旅居秦州(今天水)。在此期间，他写下了不少赞美徽县风光的诗，如《木皮岭》、《白沙渡》、《水岭渡》等。此外，提笔赞咏徽县的文人墨客不少，其中包括柳宗元、陆游、韦应物、武元衡、赵忭，于右任等。

　　也许对当今城市游人而言，徽县最具吸引力的是其境内的三滩风光了。

　　三滩是一片天然森林风景区，位于陕甘川交界的秦巴山地，是嘉陵江上游干山万壑中蕴藏的一块宝地。这里80%的地域被原始森林覆盖，茫茫林海，碧草连天，奇花嘉树，飞瀑流泉，雨润雾泽，纤尘不染，妩媚多姿，古老神奇。境内有羚羊和其他珍禽异兽数十种，为游者平添了几分探险的乐趣。

　　除了优美的自然风光，三滩自明清以降一直就有着极为浓郁的宗教文化。区内有不少的庙宇寺院，位于三滩西北部的塔院、五徵窖，相传为明太祖朱元璋为其女御建。其实何止三滩，整个徽县都是宗教盛行的地方。如徽县的火焰山就是道教的圣地。洋教也对徽县倍加青睐，民国以来，天主教在这里一直大行其道；即使在风声鹤唳的文革期间。说来也不奇怪，自古名山僧占多嘛。

　　到达了伏家镇，让我想起了曾几何时“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金徽酒。在我小的时候，虽不知徽县何处，但对金徽酒的印象很深，因为那是只有走后门才能买得到的“奢侈品”；逢年过节，能在餐桌上拿出一瓶金徽酒，那可是主人家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今日既已路过酒厂，何不索性进去看看昔日的明星今日是否辉煌依旧。

　　徽酒也算徽县历史上最久负盛名的产品了。据考证，徽县蒸馏酒起源于西汉以前。从历代史书记载来看，徽县历史上少战祸，人民生活平安稳定，为酿酒业提供了相对适宜的环境。在隋、唐时期，此地烧酒作坊处处可见，备受文人墨客青睐。李白、杜甫、陆游都曾光顾此地，临清风，踏仙境，邀明月，恣欢谑。凭栏感吟，把酒挥毫，“雨后飞花知底数，醉来赢得自由身”，借酒发思古之幽情，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金徽酒的品牌后面还有其典故。据载，公元1134年，南宋名将吴玠在此抗金胜利，用金兵头盔盛酒相庆，“金盔酒”之名由此不胫而走。其后，徽县酿酒业日益兴盛，徽酒作为陇上名酒，并经由马帮、驼队沿丝绸之路广销到大西北各地，其酒香在漫漫的丝路上飘荡已有数百年。

　　兴冲冲地到了酒厂，所见所闻却不免让人有些失望。陇南酒厂已改名为陇南春酒业集团公司，新厂名透着“鸟枪换炮”的气派；但偌大的酒窖已废弃，老厂停产，新厂无酒可卖，车间里生产组织混乱，环境脏烂不堪，只有几十号人马维持着苟延残喘的现状，整个儿给人一种昔日黄花，美人迟暮的感觉。唯一的亮点就是厂门口的一排排婀娜多姿的金合欢树。我真不愿相信，这个具有千年酿酒历史，具备“水入长江，气接南北”的地理、气候、土壤、水质，乃至空气等诸方面天然优势并为之自豪的酿酒宝地，何以败落到今天的地步。

　　了解后才知道，其实这个厂这些年来，从“金徽”到“陇南春”再到“世纪金徽”，牌子换了不少，但经营一直是每况愈下，以至于落得今日生产经营混乱，资金严重短缺，产品质量下降，市场打不开，面临严重商业危机的局面。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如此一个企业，据说还获得过各种奖励和荣誉称号50多项，跻身“中国100家最大饮料制造业”和“甘肃省利税50强工业企业”的行列，2004年还被陇南市委、行署决定授予甘肃陇南春酒业集团公司“发展增效奖”。

　　后来跟朋友说起我对该厂“盛名之下，其实难负”的感慨时，朋友叹声道：咳，其实这个厂的一个产品在2005年2月已被国家质检总局列入全国十大产品质量低劣的黑名单。国内酒市场竞争激烈，企业只顾着捞短钱，地方政府只关心上交利润，哪管消费者的死活啊！我还是不解，砸牌子对商家而言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朋友说，这年头市场上假酒太多，有些经营不好的酒厂哪能考虑长期，混一天算一天呗。

　　市场经济是残酷的，也是真实的。人们也许可以一时欺骗别人甚至欺骗自己，但谁也欺骗不了市场规律的考验。金合欢固然婀娜多姿楚楚动人，但毕竟只能用来装潢门面，它既掩盖不住其后面的败絮，也带不来企业的繁荣；关键还得是生产力。由此联想起这些年所去过的许多中小城市：宫殿式的行政大楼，楼前开阔恢宏的广场，广场中央先进的声控喷泉和漂亮的花园，从广场放射出去的宽阔大道。但离这雄伟辉煌不远的地方，你看到的是蓬头垢面的民工，下岗的工人，失学的儿童……没有生产力增长的繁荣犹如空中楼阁，这样简单的道理谁都明白，却为什么还在不断地制造这些自欺欺人的幻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