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陡峭的山路又下行很久,才出现了一块平整的地方,矗立着七八座和尚的墓塔。这是山脚下文殊寺历届主持的塔林。这些墓塔上的铭文早已被风雨磨损,难以完整辨认,而造型迥异的墓塔也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坏。也许当年这些看破红尘、脱离世俗、一心向佛的和尚们,曾梦想着有一天能够脱离尘埃,得道成仙,但最后的结局,他们不是飞升,而仍然是化作尘埃,入土为俗。
不过,我很佩服和尚们的眼光,他们跋山涉水,踏破草履,总是能够寻到这样美得奇异的地方落脚。距塔林不远,就有一处千佛洞,洞壁上有行行列列的神龛。洞顶有一隙,从前在有月亮的夜晚,月光就从这里洒进洞来。这也是仰天山得名的源处。现如今,洞隙已被厚厚的玻璃罩住,能够想像出来,即使有月亮经过,却再也不可能有月光溜进来了。
而有没有月光,对于位于山脚处的佛光崖来说却是无所谓的事情。因为佛光崖完全不稀罕月亮,高兴时就自力更生,自己发光玩。据历史记载,佛光崖有时能放射出奇异的光来。明朝工部尚书钟羽正说他亲眼目睹过,他在《仰天文殊寺佛崖放光记》一文中写道:“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四月朔,佛光崖放光三日,夜则穿月两垂,色明如银;昼则映日园下,色耀如金。”佛光崖能放光,至今还是一个不解的谜。而如刀劈斧削般的峭崖,仰脸看去,竟有流云、草木在不停地聚集然后飘动而去,仿佛是风云际会,瞬间,竟有一丝晕眩之感。低头再看崖下的文殊寺,朴拙的黑瓦下是一点也不雄伟的庙宇,但给人一种真实之感。不像有些寺庙,经过后期翻修,鎏金镶翠,华丽得不能贴近芸芸众生。
文殊寺虽然贵为宋太祖赵匡胤赐建,却一点也无皇家贵族的高傲奢侈,朴拙得犹如乡野山民,与需要普渡的众生是那样亲缘。走进去,看到一块牌匾,说是要重修文殊寺。心里便多了一些担心,害怕被莽撞的修复破坏了原有的风气,再成为一座似曾相识的孪生浮华寺庙。
主殿里,有人在恭恭敬敬地上香祈祷。旧时赶考学子进京之前都到此进香,传说明朝状元赵秉忠、清初状元刘墉入京赶考前都曾到此膜拜。我不信这些,但我尊重并理解芸芸众生的期盼。在迦蓝殿门前的柱子上,看到一幅鎏金对联,颇觉惊心。上联是:“梦里明明有六趣”下联:“觉后空空无大千”。读罢两句,心中忽然感觉空荡荡的,仿佛拥挤在心的一切尘世,在这一刻轰然而散,但随之升起的,并不是澄明,而是茫然。似乎明白了和尚们为什么要丢弃俗世,追寻佛的足迹。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对未来更加迷茫,不知应对了。
出了文殊寺的山门,回望门楼两侧的晨钟暮鼓,若有所思之时,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话。望去,却是一个兜售仰天山特产的妇人。她满脸沧桑风尘,操着活生生的方言,重复了几遍,我仍然没有完全弄懂她说的特产名字。但我认得其中一些特产,山枣、山楂片、山柿子干、软枣、槐米茶,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在进山途中的沟壑边,曾看到大片盛开的白色山楂花,凋谢差不多的槐树花,便知这里出产山楂和槐米茶。捡着喜欢的东西,买了一些,感觉心中又有些俗世的快乐在慢慢升起。抱着提着这些人间俗物,再次回望文殊寺和仰天山,感慨自己终是脱离不了红尘的,即使暂时迷茫和抱怨,也会在一转身之后,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水深火热的人间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