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瓦底江边,几座残旧的古砖塔掩映在遮天的树荫下。临江的草地上,搭了几座茅草的亭子,坐在草亭里,点一份简单的炒饭。
以乌鸦为首的鸟儿们在头顶跳跃鸣叫,还有小松鼠上蹿下跳,头顶阳光炙热,天空蔚蓝。空旷的江面上,偶尔有一艘长条货船突突突的驶向远方。
这里,就是我们入住的蒲甘古城“Bagan Hotel River View”河景酒店的河岸餐厅。
酒店的大门外,左边是一座高高耸立的方形佛塔,右手,是一座圆形佛塔。
土路两侧的林间田野,不见庄稼和稻谷,却密布着一幢幢的大小不一的古佛塔,多以红砖砌就,形制为方形或圆形,塔各开有四个门洞,每个门洞里供奉一尊或坐或站或卧的佛像,造型圆润丰腴,长耳垂肩,朱唇红袍,色彩强烈线条简洁流畅,与我们汉传佛教装饰繁复的佛像庄严明显不同。
密布四野的佛塔群虽然有些已残破成废墟,仍然让初见的我惊叹不已:这蒲甘的大地上,不种粮食,只种佛塔!
蒲甘是缅甸古老的蒲甘王国的所在地,其历史早于北宋时期,小乘佛教就已自西而来成为国教。首任的阿努律陀国王以及后任的江喜陀国王均身体力行,兴建佛塔礼佛,带动蒲甘的百姓捐建佛塔寺庙无数。
造塔的高峰期在11世纪至12世纪期间,小小的蒲甘地区19个村落竟然有上万座佛塔,即使经历数百年战争及地震的摧残,至今依然留下了2000多座佛塔。其中留存至今最大最古老的佛塔,当以阿努律陀王所建瑞喜宫佛塔(ShwezigonPagoda)为引人瞩目。
在蒲甘的一个黄昏,我专门跑去瞻仰了这座近千年的古塔,塔身浑圆饱满,金碧辉煌,气势逼人,有许多缅甸人光着脚匍匐在塔前,合十跪拜。
在这个信佛的国度,进皇宫、进寺庙、进佛塔、面佛见僧,都要脱去鞋袜赤脚相见。
为方便瞻仰蒲甘的万千佛塔,我也赤脚拖鞋行走,不想却几次被田野中的荆棘扎穿拖脚底,鲜血淋漓。与那些赤脚奔走化缘的僧人相比,我仍需修行。
人生不易,也是一场赤脚的修行。
炊烟四起的蒲甘清晨,遇见了一队身披红色袈裟的小和尚,抱钵挨家化缘,化缘的小僧人皆赤脚,施与者也赤脚,以示虔心敬佛。小乘佛教认为“晨朝是诸天食,日中是诸佛食,日西是畜生食,日暮是鬼神食”,所以修行者遵行早起化缘过午不食的传统。
堪称全民信佛的缅甸人,以捐建佛塔,出家为僧为荣,每个人有着一生必出家修行一次的习俗,入寺为僧短则几天数月,长则一生。缅甸人家把送孩子出家视为最大的荣耀,给孩子穿袍戴冠披红挂彩,骑大马坐彩车浩浩荡荡的游街送进寺庙,街坊邻居路人则争相围观祝福。
“出门见佛塔,步步遇菩萨”,正是蒲甘的真实写照。
可是赤脚终究走不了太远。所以,我花一万缅币租了辆摩托车,开始我的蒲甘大地佛塔之旅。每到一个地方旅行,我会想办法寻找各种交通工具,来延伸自己的视野。首选租汽车摩托车自行车自驾,再次就搭出租车小火车小客车,不行就突突车、三轮车,努力去到想去的地方。
在蒲甘,可喜到处有搭棚子出租摩托车自行车的摊点,我换上短裤拖鞋带上口罩租摩托去骑行:蒲甘是个尘土飞扬的大村庄,不想吃土,请戴口罩。
在关于蒲甘的各种游记里,众口一辞的提到了“许三多佛塔”,其实是ShwesandawTemple(瑞山都佛塔)的谐音,建于1057年的“许三多”佛塔层高五层,位于草木繁盛的原野上,达玛央吉塔、他冰瑜塔、阿南达寺等知名的寺塔分布在周围,远近无数大小佛塔围拱。
许三多塔被广大中外游客奉为观赏日出日落圣地,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贡献了无数晨曦暮霭中佛塔群光影绚丽的美照,网上一搜比比皆是,堪称最代表蒲甘甚至缅甸的风情形象照。
遗憾的是,当我骑摩托车找到许三多佛塔时,入口却被脚手架告示牌围住:许三多塔正在封闭修缮中。
说到修缮,蒲甘的几千座古老佛塔都被不同程度修缮过,在一些佛塔的前面,竖立一块高约60公分的石碑,刻着出资修缮人的名字,仔细一看,多为日本人。
二战期间,日本曾经占领了缅甸,奴役缅人多年。战后,日本人以各种方法出资修缮了蒲甘大部分濒临毁坏的佛塔。不仅如此,日本人还承接了缅甸的大量公共设施建设、修学校设工厂,缅甸大街上跑的都是日系的汽车,据说,随着在缅甸日企的增加,当地人学日语的热情也高涨起来。鸡贼的日本人如今弃武改文攻了。
丛林荒草地里,那些竖了石碑的一座座佛塔,乍看之下仿佛是年代久远的墓地,类似前年在西夏王陵遗址所见塔墓。
夜间,骑着摩托车返回的时候,路边佛塔在暗夜里黑影瞳瞳,越发给人阴森的感觉,以至于我竟然迷路了,在纵横交错的古塔丛林中左右奔突,兜了老半天就是找不到回酒店的路。
晚上会迷路的蒲甘古城其实不大,古城墙内重建了一座“王宫”供人买票参观。城门外就是小村庄,村舍间散落着古塔,紧挨着佛塔,村民们搭起了竹篱茅屋开起酒吧餐饮店,做起了游客的生意。
我们遍寻中国餐厅未果,最后光顾最多的是一家叫THE MOON素食餐厅,吃了两次,炒饭太咸,最后吃的最满意的是椰浆咖喱豆腐和南瓜汤。
行前,在许崧的《不去吃会死》一书里,读到在缅甸必吃一道“炖鸡”,在他看来,那是久违的真正有“鸡味”的鸡,胜过广东人推崇备至的清远“走地鸡”。于是我们执着的去寻找那碗传说中的炖鸡汤,在蒲甘村口,一家据说会做中国菜的店里点了这道菜,吃完砸吧半天嘴,始终没有想象中的美味。倒是店里悬挂的人偶,让我看见了缅甸传统木偶戏的样子。
蒲甘是传统手工艺的集中地,我的摩托车穿行在良乌、新蒲甘、老蒲甘的路上,随处可见挂着牌匾的手工艺作坊。
在新蒲甘的路边,我们遇见了一家油纸伞作坊。几个赤膊的黝黑汉子埋头削伞骨、刷漆、穿线,做好的油纸伞大如街上交警用的遮阳伞,小如儿童举的小纸伞,图案简单,颜色偏暗,全无去年在四川泸州分水所见的油纸伞那么清新文艺。
不能免俗的,我们也去看了蒲甘佛塔的日落日出。
“许三多塔”上不去了,我们很快发现了一处新的观赏点,那是距离许三多塔约百米外的一座三层小佛塔,有极窄而陡的门洞,砖砌阶梯可供爬上塔顶,等我背着沉重的相机包气喘吁吁的光脚爬上去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位外国游客如壁虎般攀附在陡峭的塔身上,专心的等候着太阳即将落下的西边。虽然这座塔的高度明显不如五层高的许三多塔那样视线开阔,登高远眺,也能望见渐次绵延到天际线的佛塔群。
我以往旅行的习惯是不起早、只摸黑。就为蒲甘日出美色诱人,这次破例了,凌晨5点起了个早。
天色未明,伊洛瓦底江还隐没在混沌之中,我们的摩托车车灯划开薄薄的夜色,沿着丛林佛塔间蜿蜒的土路前行。
忽然半路钻出一位染着黄毛的黝黑小哥,酷似《泰囧》里的王宝强,竟一路骑摩托车尾随我们,非要带我们去一处登塔点看日出,跟去一看该塔不高,周围佛塔稀拉且被树木遮蔽,根本不宜拍照。
彼时晨曦已现,时不我待,我们果断返回前天观落日的古塔。
我爬上塔顶,举目四周远山绵延,晨雾氤氲,尖塔静谧林立。此时已日出东方,众人翘首天边,朝霞灿烂,恍如佛光天降,普照大地。
很快,太阳就脱去了炫彩迷人的外衣,一跃成了高悬直白的日光。
一朵坐一次300美金的热气球孤零零的从远处飘来,晃晃悠悠的飘过霞光里的万千佛塔,慢慢的消失在伊洛瓦底江边。
世间的美好往往来之不易,而消逝只在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