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中国营造学社正式成立。它是由梁思成、刘敦桢、林徽因等建筑大家组成的研究中国古建筑的组织,学社的研究成果对中国建筑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知识财富。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人对于建筑界的研究几乎为空白。虽然散布在我国各省的历史古建数量可观,但对于建造者、建造年代、建筑风格与结构的研究却没有太多记载。宋朝李诫曾撰写《营造法式》讲述宋朝建筑史,但里面的用词深奥难懂,很多专属名词后人完全没法理解。营造学社的成立正是迫切希望填补这些空白,并破译《营造法式》,谱写属于中国人自己的中国建筑史。
在营造学社最忙碌的那些年,成员们不仅要进行大量的案头工作,还要开展田野调查,寻找散落各方的古建,进行实地测绘。1933年9月,梁思成、林徽因、刘敦桢一行三人来到山西大同,在这里停留了9天,对古城内的两大寺院与钟楼进行了全方位的测绘与研究,得出的成果呈现于《大同古建筑考察报告》,而报告中的内容正是今天你走进这些寺院,导游或是讲解牌上陈述的官方说明。经营造学社研究发现,大同古城内的善化寺、华严寺为辽金时期建筑,它们也是中国现存最大规模的辽金建筑群。
辽金建筑群?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吗?对于历史不过硬的理科生,Emma在此做个简单的背景介绍:辽金时期(907-1125年)是从五代末年到南宋末年这段时间。辽金帝王主要统治中国北方地区,与南宋相抗衡。辽代表北方少数民族契丹,金代表北方少数民族女真,距今已有千年历史。明清古建,我们固然很熟悉,最具代表性的是故宫、天坛和颐和园。但再早500年的辽金建筑又有多少人了解?那时候纯木质结构的寺庙是什么样?工匠的手艺又如何呢?
在营造学社成立70年后的2020年,Emma和天洪走进了山西大同古城,循着梁思成先生和林徽因先生的脚步去一睹那辽金建筑群的千年风采。
华严寺
大同不是一座你一眼就会喜欢上的城市,但在大同博物馆逗留个半天时间后,再与这座城市碰面时你定会有不同的感触。就像山竹,第一眼会觉得它是黑漆漆、没特点,但博物馆就像一双手,帮你拨开外壳,直抵这水果最精华的部分。
进入大同博物馆,一层首先展现了大同作为北魏平城时的风貌,地下宝藏无数,地上留下了“云冈石窟”这座艺术巨库。紧接着来到二楼,即可进入辽金西京馆。
虽然大同在辽金时期不是首都,但却是盛极一时的陪都——西京。那时的大同古城宏伟壮观,设有多座皇家寺院,保留至今最完好的便是华严寺和善化寺。一进大同博物馆的辽金展馆,最抢眼的一对儿摆件便是鸱吻。
鸱吻是龙的第九子,龙头鱼尾,传说中能吞火、会游泳,古人常将此神兽放置在木质结构寺庙屋顶正脊之上,用来辟邪防火。博物馆的这对琉璃鸱吻高达2.2米,加上底座差不多有3米,Emma与它们相比极其渺小。这对儿鸱吻的注解说明了它们是仿品,真品现位于华严寺大雄宝殿屋脊之上,约为4.5米高。看到这里不禁惊呆:4.5米,那得多大呀!顶在屋脊上,比例岂不是要失调?但当真正站在华严寺大雄宝殿之下仰望屋顶时,一切竟然如此和谐,那样的比例似乎刚刚好。
华严寺的大雄宝殿是一座纯木质结构的佛殿,台基4米,和屋顶的鸱吻几乎一样高。拾阶而上,一座长53.7米的大殿便在视线范围内铺开来。对于生活在高楼大厦中的现代人看来,高大的鸱吻和宽敞的大殿似乎没什么,但设想在1000多年前,定是政治和宗教权利极高的皇室才有实力修筑此殿。
梁思成先生当年立于大殿前曾发出感慨:“面阔九间,魏然压台上…余辈遽窥全豹,不期同声惊讶,叹为巨构。”
站在殿前抬头仰望,硕大的斗拱支撑于屋檐下。和明清建筑中小巧而绚烂的斗拱相比,这座大殿的斗拱更加沉稳敦厚,也更具实用性。走入殿内,会发现相比于明清的佛殿,这座大雄宝殿前的空间很大,并没有很多柱子在做支撑。这便是辽金建筑“减柱造”或“移柱造”的特点,减少柱子的数量来创造更多的空间,衬托佛像伟岸的气势并营造佛殿神圣的氛围。
大殿两侧是颇具特点的二十诸天,他们的身体均向前倾斜15-19度,双手合十。向前倾不仅颇有虔诚之感,还可躲避灰尘,而这千年不倒的秘密就在于塑像底部三角结构的支架。这样的设计充分体现了古人的智慧和高深的力学知识。
华严寺中另一宝藏建筑为“薄伽教藏”,是一座藏经阁。它最吸引人的地方是殿内的一尊露齿菩萨。梁思成一行当时也关注到了她,认为她是独一无二的“海内孤品”。露齿微笑的菩萨身姿婀娜、面容丰腴,最有意思的是她穿着性感的露背装。这等打扮的菩萨自然与辽金为少数民族不无关联。草原牧民粗矿豪放、能歌善舞,女子穿个露背装再正常不过。这尊菩萨便是那个时代的印记,后被史学家郑振铎称之为“东方维纳斯”。
除此之外,薄伽教藏殿中另一看点便是“壁藏”。藏经书的地方不是我们在一般藏经阁内看到的书柜,而是一个个设计精巧的小屋子。经营造学社成员发现,此殿内的壁藏是屋中屋的设计。这些小屋子都是大型寺庙的微缩版,斗拱、鸱吻、梁柱,每一个部件都不差。根据梁思成在测绘图中标注细节的可以看出,就连壁藏内的勾栏都有17种完全不同的样式,设计之精巧实属罕见,令人叹为观止。
善化寺
离开华严寺我们又走进人相对更少一点的善化寺。这座寺庙的建筑时间可追溯至唐朝,辽金时期又重建。现寺院内一共存有两座辽建、两座金建,是我国寺院中单体辽金建筑数量之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说只有在大同才可以领略辽金建筑群的风貌。善化寺的格局和大多数我们熟知的佛教寺庙是一样的:“坐北朝南,中广殿而崛起,傍层楼而对峙”。
进入寺院第一座是山门,第二座是三圣殿,最里面的是大雄宝殿。三座建筑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是越来越大,就好像是三个俄罗斯套娃依次码放开来。
建筑本体是辽金建筑风格,基本延续唐代大气舒朗、古色古香的外观。那时的建筑绝没有明清时代的艳丽色彩或是高高翘起的出檐,相反,唐辽宋的建筑更加稳重古朴,色彩淡雅、出檐平缓。
站在三圣殿下仰头望去,硕大的斗拱如同绽开的牡丹花,齐整地排列开来,肃穆大气,没有一丝多余的细节,辽式的建筑精髓尽显其中,人们置身于此也倍感庄重平静。
在营造学社成员的研究结果中我们看出,善化寺三座寺庙屋顶的设计都采用“单檐庑殿顶”(一条正脊和四条垂脊)。这在当时只有很高规格的皇家寺院才可使用,一以贯之三个单檐庑殿顶更是十分罕见,可见这座寺院在当时社会中的地位。
善化寺的另一可贵之处在于院内格局千年未变。导游告诉我们善化寺在整个大同古城内是一处低洼,因为它的地势保留了唐代时的地基高度,比寺外围的马路低了近3米。
院内东西向设有普贤阁和文殊阁,普贤阁仍保留着辽时原迹,而文殊阁则在民国时被烧毁,后人仿制曾经的模样又重新修建了一座。但无论是建筑的形态、雕刻的细节还是阁内的文殊菩萨造像都无法与前人的作品相媲美。哪怕你对建筑一无所知,也会很容易分辨哪座是前人之作而哪座是后人的仿品。
这不光是技艺的失传,很大原因也是材料的缺失。那个年代像这样的皇家寺院都要取最好的木材,而这些木材通常都会取自千年老树。记得之前在故宫看过,真正建造故宫仅用了4年的时间,而前期选材、取材的准备时间则需要10多年。如今要用千年老树的木材建造寺庙和房屋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这样的老树数量已少之又少,大部分都处在被保护状态中。人类如想再迎来下一个木制建筑的高峰,恐怕还要再等上几百年吧。
游览这两座寺院的时候建议大家请寺庙内的官方导游进行讲解,我们就与导游沟通想多了解一些关于营造学社来此做研究时的细节。导游非常耐心地给我们解答,并告知我们其实来这两座寺院的人不是很多,作为佛殿香火并不旺,但这两座寺庙在中国建筑史上的地位却是数一数二的,大部分来这里的游客都是学建筑或是学美术的。抛开宗教的元素不看,就仅仅是看这些建筑细节,便会勾起对先贤们的无限崇敬。
如果想要更多去了解营造学社的背景和梁思成、林徽因等人故事的话,可以顺道去大同古城东门外的梁思成纪念馆转一转。纪念馆是一个两进的四合院,屋内展出了营造学社的旧照片和梁林等人来山西考察研究时的报告与日记。这些旧照片反映出了当年他们进行田野调查的艰辛,虽然环境艰苦、交通辗转,但他们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工作使他们快乐,能为中国建筑史贡献力量令他们骄傲。
凤临阁
结束了寺庙和纪念馆的参观后,Emma和天洪走进了大同老字号“凤临阁”。凤临阁坐落于华严寺东侧,建筑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内部曲栏回廊、移步异景,汇聚了中国古代建筑的诸多样式和风格,同时精选了大同历史名胜景点和故事传说。精美绝伦的雕刻和雕塑展现在各个建筑和环境内,将历史文化、建筑文化、旅游文化、民间民俗文化与饮食文化融合为一体。
步入酒楼内,便会了解那“游龙戏凤”和“天下第一笼”的故事。明代正德年间,大同煤龙镇(今煤峪口)李家,父母过世,只留下兄妹二人,哥哥叫李龙,妹妹叫凤姐。兄妹二人变卖家产,在城内九楼巷内开了一家酒楼,取名“久盛楼“,兄妹勤于经营,生意越做越兴隆。
明朝正德皇帝,生性贪玩,曾两次来大同微服私访。正德13年(1518年),当他慕名来到久盛楼吃酒,看到凤姐花容月貌,楚楚动人,惹得这位皇帝神不守舍,便以言语相戏。凤姐正色以拒,怒斥这位客官无礼。正德皇帝无奈,只好露出便服内的赤金蟒服和佩玉,道出自己的身份。在皇权的威力下,凤姐便委身相许。后凤姐随正德起驾回京途中,因沿途跋涉劳累,身染重病,于居庸关下与世长辞。临终还声泪俱下地规劝正德皇帝以朝政为重,从速返京。
正德厚葬凤姐于居庸关西,坟丘上白沙白草,现居庸关下还有被称为北京“关沟十八景”之一的“白凤冢”遗迹。为纪念这位美丽而深明大义的女子,久盛楼改名为“凤临阁”,招揽四方来客,成为大同颇有名望的酒楼。
时间来到1900年的8月,慈禧太后偕光绪皇帝为避八国联军战乱来到大同。驻跸四日,特命凤临阁制作御膳,用食盒送至总镇署,给慈禧、光绪敬膳。凤临阁厨师精心制作了九笼“百花烧麦”,透明晶亮的薄皮中,包着鸡、鸭、鱼、牛、羊、猪等9种肉馅,烧麦上端制成牡丹、芍药、秋菊等9种花形,馅内浇以相应的花形果汁,鲜而不腻。慈禧食后颇为赞赏,并题字“凤临烧麦”,从此凤临阁烧麦便有了“天下第一笼”的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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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Emma 图/天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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