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世立
东星旅游、航空、地产这“三驾马车”的崩塌,以及兰世立一直以来性格的偏执与张狂,使得他的政商关系也走向低潮,以至于当GE商业航空服务公司等巨头动起真格时,兰世立立即被打回原形。
3月17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在武汉采访时获悉,由于美国GE商业航空服务公司等债权人启动法律程序,申请东星航空有限公司(East Star Airlines Co., Ltd., 简称“东星航空”)破产,而兰世立又不接受中国航空集团公司(China National Aviation Holding Company,简称“中航集团”)的收购条件,当地政府遂通过相关渠道迫使东星航空停航,而兰世立也被监视居住。
从2006年5月19日东星航空首飞,到声明拒绝为中航集团所收购次日的2009年3月14日被叫停,兰世立——东星集团掌门人——这位中国民营航空狂人,用1030天的时间,画出了一条美丽却黯淡的抛物线。
4年前,兰世立曾以20亿元的身家登上“湖北首富”的宝座,后来几度沉浮,如今“落马”(兰世立属相为马),引得坊间几多唏嘘。湖北商界对其也褒贬不一,认为其至今日之田地,实与他驾驭政商之道的能力不足有关,而其中最大的障碍是兰世立狂傲的性格。
五天里的江湖
“你要去吉祥(航空)吗,我反正要先疗养一段时间。”
3月17日上午,武汉天河国际机场旁的东星航空公司三楼楼梯口,东星的两位飞行员正在闲谈;不时有空姐及其他人员从他们身边经过,且无一不是行色匆匆,包括东星航空总经理周永前,更是神色焦虑。
这是东星航空被强制停飞的第三天,也是他们与兰世立失去联络的第三天。这座五层的小楼成为风暴中心,不少人开始考虑新的去处。
3月14日晚上12时起,东星航空停飞。官方的说法是,“应武汉市人民政府请求,民航中南地区管理局决定暂停东星航空公司航线航班经营许可。”
此前一天,东星航空发表了一份声明,表示拒绝被中航集团(国航母公司)收购。这份只有两百余字的三条“严正声明”,措辞非常口语化、情绪化,比如第二条称“因我公司规模太小,中国航空集团公司太大,难以形成商业合作的基础”。
这份声明彼时由位于武汉证券大厦6层的东星集团总部对外发布。
而3月10日,湖北省省长李鸿忠与中航集团总经理孔栋,在位于北京中关村的湖北大厦,签署了一份关于建设武汉航空枢纽的构架性协议。湖北省常务副省长李宪生、武汉市市长阮成发、湖北机场集团总经理孟正国等人出席了签字仪式。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个莫大的机会。”孟正国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据悉,武汉天河国际机场今年下半年将开建第三航站楼和第二条飞机跑道,总投资约120亿元。
在这份协议中,中航集团的豪情跃然纸上。譬如称将把武汉作为国内核心网络枢纽进行“高起点建设”,并列出了未来五年的航线规划;而湖北省政府也表示,将在税收、土地等资源方面给予中航一定的优惠或奖励。
把3月10日至14日5天中发生在湖北航空界的事件串起来看,外界自然会理解为,民营“小蝌蚪”东星航空,被“嫌贫爱富”的当地政府抛弃,并遭遇了虎视眈眈的国有“大青蛙”中航集团。
事实上,GE商业航空服务公司等机构的施压,也是导致东星与中航集团短兵相接的驱动力之一,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兰世立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出现裂痕。
省领导的忠告
武汉当地人谈起兰世立,连不少出租车司机都对他的高调与狂傲印象深刻,但他与当地政府(包括湖北省政府和武汉市政府)关系向来甚为融洽。
今年43岁的兰世立是一位身高不到1米7的湖北“小个子”。他于1990年从武汉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在海南省干了一段时间公务员,回到武汉下海经商。至今的18年中,他共涉足电子、餐饮、房地产、车队、旅游、公路、电信、航空、酒店等近20个行业。
近两年兰世立打出的广告牌声称东星集团有三大支柱产业,即航空、旅游及房地产“三驾马车”。而其中使他在商界声名鹊起的,便是航空业。
2004年6月,包括鹰联航空有限公司(United Eagle Airlines Co., Ltd.,简称“鹰联航空”)、春秋航空有限公司(Spring Airlines Company Limited,简称“春秋航空”)、奥凯航空有限公司(Okay Airways Company Limited,简称“奥凯航空”)在内的中国第一批共三家民营航空公司获准成立。兰世立次年创建的东星航空是第四家。所谓“后来者居上”,兰世立宣布进军航空业时,放言要购买、租赁超过二十架空客飞机,国际航空界大为惊讶(迄今租到了9架)。
然后,法国空客、美国GE商业航空服务公司、欧洲出口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相关负责人很快云集武汉,视兰世立为座上宾……
人们自然会想起牟其中当年“罐头换飞机”的传奇,而兰世立很反感别人拿他和牟其中作对比,在他看来,因为牟其中当时只是“倒买倒卖”,而他则是要“经营一项事业”。
2007年,兰世立以“航空狂人”站在他的事业巅峰的时候(以50亿元资产排在这一年的胡润百富榜第148位),曾和王石等人一同前往武汉洪山监狱看望已关在这里8年的牟其中,牟其中得知兰世立近乎疯狂的经历后,表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兰世立比牟其中“更胜一筹”之处或许在于,起初注册资金只有8000万元的东星航空,竟然撬动了逾百亿元的飞机租购合约,且为卖方贷款,兰世立毋需担保,不用抵押,亦无首付——有人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空手套白狼”。彼时也有人将其当作经典案例称为“蚂蚁背大象”。
彼时中国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兰世立曾与摩根大通等国际投行及中资银行接触,商讨东星上市事宜(后无果而终);在此前后,生性张扬的兰世立频繁在传媒中出镜,四处演讲,讲自己的成长历史,管理经验等,他称自己的透明度很高,并“改变了中国富豪的形象”。
2008年中国经济进入“寒冬”。东星资金链受到考验。恰逢旗下的神农架东星国际大酒店(五星级)完工,这一年的“五一”,湖北省政府一位高层领导前往参观时,私底下对兰世立提了两点建议。
一是要抓好管理,“东星这短短几年发展很快,现在我认为要适当放慢点,把基础搞牢固……你不能天天到处飞来飞去,到处接受采访、演讲了,能多点时间在办公室踱方步,抓好内部管理,东星的发展就有希望了。”
二是要严谨,“你要紧开口慢开言,祸从口出,祸起萧墙……要是在战场上,只要敌人还有一个人还有一口气,还有一颗子弹,对准你一枪,你就和他是一样的下场了。”
而兰世立并没有听从领导的“教诲”,继续走马灯似的参加各种活动,对“创业领袖”、“领军人物”等各种纷至沓来的赞誉统统笑纳;2009年1月,东星网站发布“2008年集团十件大事”,其中一条赫然为:“兰总裁在全国的演讲引起强烈反响。”
三驾马车的崩塌
有政府高官一语中的地对兰世立忠告,是兰世立政商关系良好的一处写照。不过,抑或因为兰世立不羁的性格,抑或因为他所从事行业及路径的特殊性,湖北省及武汉市两级政府似乎又有意无意与兰“拉开距离”,至少在公众场合,鲜有主要负责人出席东星集团相关会议或活动。
事实上,从2007年开始,东星航空的危机就开始潜滋暗长。兰世立当初关于由地产(东盛房地产)及旅游业务(东星国际旅游)向航空业务“输血”的设想并没有实现,相反开始相互拖累、掣肘,相伴随的是高管讨薪等闹剧的不时上演。
兰世立2003年就开始建造的光谷中心花园,后来竟成为了武汉光谷最大的烂尾楼。湖北省农行江南支行2006年向东盛发放的1亿元违规贷款后来被查出,并牵出涉及东星集团其它一些下属公司包括资产挪用等严重违规行为,一时间满城风雨,农行的9位责任人均遭撤职或调离,东星几位高管也受到了严厉惩治,兰世立也因此被监禁了一段时间。
2008年2月,兰世立在武汉掀起房价下降旋风,光谷中心二期原价8000元/平方米的住宅楼降为6000元/平方米,他抛出“房价暴利论”,称自己要做武汉房价“雪崩的导火索”!
然而,一年后的现在,南方周末记者在光谷中心花园的围墙上,看到的是名为“融众投资集团”的公司标语,面朝光谷广场雄伟的“双子楼”,已挂上了“融众国际”的招牌。
资料显示,融众投资集团成立于2005年2月,是一家集投资银行、融资租赁、担保、典当及管理咨询为一体的多元化金融服务机构。
据知情人士透露,东星当年正是借助融众完成境外租赁飞机,而日前兰世立已将旗下的地产业务打包抵押给了融众;南方周末记者在位于武汉新世纪国贸50楼的融众总部向其企业部经理刘江玲求证时,他不置可否。
地产业务断臂,反倒打航空业一耙,兰世立捉襟见肘。东星航空的欠费记录不断被曝光。2008年5月,因欠缴民航建设基金,东星航空曾一度停飞上海航线。
同样,由于欠费问题严重,深圳机场集团、云南机场集团、杭州萧山机场亦纷纷向东星追讨欠款,并同时采取了相应的制裁措施;东星同时欠下中海油巨额“油债”。
最尴尬者则属湖北机场集团,“在同一个院子里生活,虽然欠费,却不便于采取什么措施。”湖北机场集团一位中层对南方周末记者称;据财经网报道,东星航空自开航至今,包括飞机起降费、旅客过港费、房屋租赁费等在内,欠下湖北机场集团逾6000万元。
在国内走江湖,人情世故很重要,然而美国人则不会如此顾及情面了。南方周末记者获悉,去年至今,GE商业航空服务公司多次向兰世立追索东星所欠的飞机租金,均遭推搪而未果,于是开始诉诸法律途径,协同其他5家债权机构,向武汉市中院申请执行东星航空破产。
而据湖北当地媒体报道,东星航空目前的负债为90亿元,加上飞机的租赁费用,累计高达170亿元;尽管大部分贷款为长期贷款,但东星目前的资金状况,显然难以令人心安。
一位接近武汉市政府高层的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鉴于东星糟糕的经营状况,武汉市政府及湖北省政府起初积极斡旋,有意尽快促成中航集团收购东星航空事宜,以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结果中航集团极低的收购价,让兰世立难以接受。
“兰世立一气之下拒绝合作,一下子使当地政府陷入了甚为被动和尴尬的境地。”这位人士称。
可以说,东星旅游、航空、地产这“三驾马车”的崩塌,以及兰世立一直以来性格的偏执与张狂,使得他的政商关系也走向低潮,以至于当GE商业航空服务公司等巨头动起真格时,游击战或迂回术顿时完全失灵,尽管他不情愿也不相信会就此“束手就擒”。
赢者的诅咒
3月17日下午,东星集团总部,一位清洁人员在为花盆中的旧土换新泥。这里的气氛虽然凝重,但并没有出现如东星航空公司一样纷纷另找出路的情形。
同样,东星旅行社的门店,也照常营业;这一天,在武汉天河机场,记者看到,东星航空的航班尽管由别的航空公司代飞,但时间却并没有更改。
尽管事发东星航空,但东星集团及旅游业务的“平静”,同样令人不解。兰世立在东星的管理风格向来强硬甚至专断——南方周末记者在调查过程中获得的一份片段性的东星集团会议及内部交流纪要显示,兰世立总是习惯滔滔不绝地给员工、中层甚至其他高层灌输自己的思路与理念。
在东星危机露出端倪之前,兰世立曾自豪地说,当年进军房地产业和航空业,几乎所有的东星人都反对。“幸亏他们没拿东星的股份,否则一民主,我就做不了,也就成就不了今天的我。”
这种风格导致的后果之一便是企业凝聚力的下降和管理混乱。然而如今群龙无首,其他业务板块却近乎风平浪静,有人推测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维稳,武汉市交委一位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了这一说法。
3月16日,中国国际航空股份有限公司(Air China Limited,简称“国航”)台湾办事处开张。其董事长即中航集团总经理孔栋在此间称,仍在争取收购东星。而在早些时候,他曾表示3月底一定完成对东星全部股权的收购。
“东星拒绝与中国国航合作,也许只是少数人的意见。”孔栋说,“经济严冬对规模小、资金不够雄厚的企业,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相比于东星的资金危机,国航的“成绩单”其实好不到哪里去。今年1月其发布预亏公告称,截至去年底国航的燃油套保合约公允价值损失扩大至68亿元。
尽管如此,孔栋表示2009年国航“有条件”实现盈利,并称中航集团已向政府申请了国有资本注资,“希望注资额不低于南航此前获得的30亿元”,而东航亦通过增发融资70亿元,并获得了银行累计460亿元的授信。
国有航空公司与民营航空公司地位上的不平等,和向政府索要巨额资金补贴时的“坦然”,在业界持续引发较大争议;“救一家南航,够救30家奥凯!”奥凯总裁刘捷音为民营航空打抱不平。
也正是这种不平等,使得东星停航事件发生伊始,坊间就较少关注甚至忽略了东星商业模式的一直以来的隐患和兰世立的管理风格的硬伤,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国进民退”。
经济学中有个术语叫“赢者的诅咒”,意思是说,在拍卖市场中,就算投标者们对其价值的估计是合理的,夺标者也往往不能实现预期的收益,甚至会遭受损失。
在围绕东星的这场游戏中,自我标榜非常透明却早已乱成一团的兰世立注定是个输家,但谁又是真正赢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