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嵌画确如神迹,殷红、翠绿、铬黄、湛蓝,间中闪烁着金色,拼凑成形。油画的真实感非仅手艺长进,也是物理与化学的长进:是的,科学与进步意谓信仰开始分心。在拜占庭时代,艺术全心伺奉宗教,文艺复兴的伟大——或谓劫数——是宗教开始委身艺术。我忽然明白何以日渐看破的油画的软弱,每见早古的镶嵌画,总有艺术之外的省思。回到门外阳光下,我们进入时有位老人独坐偏廊小院,朗读经书,现在仍竟安坐着,浑身夕阳:那是可兰经还是东正教圣经?这位老人与我们并不活在同一时间的维度。土耳其早经实现了器物的现代化,实行民主制七十多年,然而这里的人民似乎并不像中国这样急于勾搭似是而非的“现代性”。
伊斯坦布尔遍布一千七百多所大小寺庙,囊括各种宗教,当然,十之八九属于伊斯兰教堂——中国人虽然从未当真敬鬼信神,然而直到上世纪四十年代,譬如北京城也有一千多所寺庙,日日香火,今存数十庙,淹没在丑陋的新厦高楼间,连摆设也谈不上了——穆斯林的祈祷每天五次:晨、近午、午后、黄昏、夜晚,风雨无阻,千年不断。蓝色清真寺东墙角排列着清爽的水笼头专供祈祷者礼拜前净手,高塔的大喇叭有如文革初年发布“最高指示”般,传出大声颂唱的经文,引导全城圃伏跪拜,起身后,信众照常办公或做生意。同一天我们被领到建于16世纪的圣乔治教堂,中等规模,却是全世界东正教的“麦加”,各国信众每年四五月间蜂拥而来,好几国的皇亲国戚在这儿行礼受封,包括英皇室戴安娜王妃及其二子。中国人关于传统与现代的种种喋喋不休与夸大其词,也是土耳其人热中的话题么?在穆斯林国家,历经千年的生活方式照常在阳光下行进如仪,我注意到,每块镶嵌画的七彩石子洁净无尘,显然常在擦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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