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意大利破败的边缘之地

　　西西里人从来不会让死亡败坏他们聚会的兴致。在塞弗卡(Savoca)的修道院里，你会看到贵族的聚会每天都有。他们穿戴着最好帽子、长袍、搭扣鞋和灯芯绒外套；他们俯身微笑，薄如纸张的双手绞在一起。这场特别聚会唯一不平常的地方是他们每个人都死去130年以上了。

　　每一个人都死去了，除了他们的馆长，那位穿着精美淡紫色纱丽的印度人。“他们都被用盐制成木乃伊，”她不无怜爱地说，“然后放在醋里洗涤，再穿上衣服。”但是看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样死的，在这儿干什么，或者说为什么要在这里展示给好奇的游客看。

　　塞弗卡从这家无价的修道院开始沿着山脊铺开，不时有些地方从山崖跌落至山谷，如那家建于1880年的教堂。街道对于20世纪来说是太窄了，艾塔娜火山(Mount Etna)总是矗立在远处，那个冒烟的紫色圆锥形山体。艾塔娜火山上次爆发至今已经有八年了，但是没人知道下次爆发会是什么时候。

　　从某些方面来说，塞弗卡具有西西里的特点：贫穷、破烂、景色壮观而暗藏凶险。1971年此地曾是“教父”电影的外景地，这是个小小的奇迹。打从那时以来几乎没有发生过变化：维特里酒吧用马鞭做的飞帘依旧，街上还是张贴着讣告。

　　自然，在这个树木穿上盔甲、沙漠爬上山梁的巨大世界上，人类总是看上去有危险性。其它地方的村民们早就逃走，在悉尼或加拉加斯建起自己的新生活。(仅仅在一年时间里就有20%的西西里人离开了。)留下的塞弗卡人是强韧的，疑心重重。这里的服务没有笑脸，价格却不低廉。忘了翁布利亚(Umbria)的迷人和丰富多彩吧。尽管塞弗卡很美，却是意大利破烂的边缘。

　　我在西西里东海岸起伏的道路上驾车时想了很多，这是一次难忘的旅行。在这里，高高在海之上，山岩讲述着西西里的全部故事：这里有罗马神庙、拜占庭教堂、阿拉伯和北欧人的古堡、西班牙的宫殿、法西斯的别墅(墨索里尼在这里大得人心，你仍可以买到他的浮石雕像)，还有纳粹的最后度假地。似乎每一个人都来统治过西西里，除了西西里人自己。

　　有时，山脉中断了，跌落进黑沙和海浪镶边的空地。还有些地方，大团的熔岩——像烤焦的面包——在流入海中爆发之前滚过低矮的树丛。天气也有如圣经记载般的狂暴，有一次我遭遇到冰雹，有卫生球般大小，然后，仅过了几个小时，炎炎夏日又回归了。这就是作家们如歌德、沃和卡波特喜爱的西西里，DH劳伦斯写道，“这儿是欧洲的黎明海岸。”

　　毫不奇怪，他们都去了陶尓迷(Taormina)，这个地方吸引大量外人已经有2,500年了。希腊人最先利用了它的天险，陶尓迷似乎是筑在900英尺高的拱璧上，大多数街道都有台阶，每个地方走到头都是裂口。好像这还不够，希腊人还在上面建了一个剧院，至今还在使用。

　　陶尓迷在这样的剧情中似乎远离现实。杏仁饼充当了水果，商店里出售的既有品牌服装也有石弓。有一家公园里有许多小矮人的宫殿，侍者都像凶恶的暴民。但是食物却很好，我最喜欢的餐馆是Gambero Rosso。这里可以吃到西西里盛宴而不用害怕丢了手脚。

　　甚至我住的San Pietro旅店像剧中的布景。图书馆里有很多英文报纸，侍者穿着晚礼服。我有一半期望在后院发现一个鹿苑，但是池塘那一边却没有任何东西。的确没有东西，除了几百英尺下面的美丽岛海湾。

　　从这里我出发去北面的火山。

　　从大陆上看，埃奥利岛(Aeolians)像是群岛的牙齿，峻峭地暴露在外，只有七个“姐妹”居住在此，她们是一个任性的群体。我坐的水翼船正朝火山驶去，它冲出海面只有九万年，至今还是嘶嘶冒烟的活火山。其中最年轻的斯特罗伯利火山(Stromboli)每天仍要喷涌出780立方码的熔岩。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与我同船的岛上居民是勇敢的一族。他们携带着轮胎、拖拉机零件和用塑料纸包裹起来的家具乘船。他们的祖先最初来到这儿开采黑曜石，欧洲的第一把石刀就是黑曜石制成的。自此以后，他们历经干旱、火山灰、熔岩和地震。不难理解，岛上的人口(12，600)自1911年以来减少了一半。留下的人性格更加冷漠，许多人仍驾小船捕鱼，在斯特罗伯利地区住在小木屋里，便于地震时逃身。

　　这种“现做现吃”的生存方式该把岛上弄得丑陋不堪吧？事实上却没有。有一次我爬上了最大的火山格兰.柯莱特利(Gran Cratere)，发现锚泊在大海中的埃奥利岛事实上扎着绿色的丝带：葡萄园、杏树林，还有遍布小农庄的美丽高原。这是有些不朽影片的外景地，包括“斯特罗伯利”( Stromboli)和“邮差”。

　　但是，最好的风景也许就在我旅馆窗外。特蕾莎度假村(Therasia Resort)建在海角上，这块海角在公元前183年才冒出水面，从这里可以俯瞰所有其它岛屿。但是真正吸引人的是旅馆的设计，无数游泳池、石灰石地坪和浮木构建共同筑就了一片宁静，我如此入迷，以至做了我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情——在这里多呆了一天。

　　在离开之前我参加了一次乘船环岛游。船长有一位俄国女友，每次停船时她像鹅一样从船桥上扑下来。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航行，先是有海豚伴我们航行，然后我们驶过了海底的火山口，海水翻滚着像煮沸了一样。最奇妙的是斯特罗伯利火山，它是一个高达3,000英尺的完美的圆锥体。小镇是临时的，海滩像墨水一样黑。夜幕降临时，我们可以看到山顶上有亮光，肯定是火山内部活动没有终止。

　　在最后几天，我到了南面的希劳克斯(Syracuse)。就像在一幅古老的图画里旅行，有一点辉煌，有一点朽败。我住在一所大宅里，波利悌别墅(Villa Politi)筑在曾经的采石场边缘上，现在长满了柠檬树和无花果树。古希腊人就是用这里的石块建起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尽管希劳克斯自公元878年就被废弃了，许多壮观的建筑保留了下来。城里有一座巨大的庙宇(现在是大教堂)，一座圆形剧场和一座剧院。(柏拉图和阿基米德曾在这里观赏过某些喜剧的首演。)

　　但是更多的遗迹已经消失了，被埋在以后建起的城市底下。甚至当下的城市也灰石剥落，颇有艺术意味。有些地方整条街上都是大宅，还有很多鸽舍。每一件东西都随着时光流逝而变得甜美，甚至码头上的两名妓女也像是卡拉瓦乔画中的人物。是的，有豪华游艇到访，有脚手架和遮阳伞，但是现在的希劳克斯仍在大好时光中沉睡，而且总是在日暮时分。

　　我住的旅馆也秉承了某些古老的惰性。每天晚上大厅里有阴郁的派对，看那些擦着头油穿着黑衫的人们，难以分辨是婚礼还是守夜。也许这就是西西里：无论是死是活，嘉年华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