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个我恋上的长安(2)

气气地招待你。最好的是那些二三十来岁羞羞怯怯坐在门边上的女子，还多了价也不恼，只是细细地说：“卖不得的，卖不得的。”倘你再哀求几句，她们便会红着脸低着头，悄悄瞒着婆婆把东西卖给你。我便是这样用极便宜的价钱买到了旧上海的海报。卖完找零钱的时候，女子把包打开，竟没有零钱，原来她这里从没用过零钱，往往是几十块几十块卖了，却绝没有像我这般，低于十块买了她的东西。

　　按此道我又相中了一个店的皮影。这个店里的皮影五颜六色有各种各样的姿势。横刀立马的将军、含笑娇嗔的女子、文质彬彬的相公，看得我眼花缭乱。我问店主，“里面还有吗？”那年轻人也不做声，带着我穿堂入室，进到一间阴暗狭小的里屋。扯亮墙角昏黄的灯，然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包报纸，缓缓地将报纸打开，竟是厚厚一摞皮影。他轻轻拿起一个，举起，让幽幽的灯光从精致的雕花缝隙中透过来，皮影身上的各种颜色，枣红、草绿、天蓝、靛青、酱紫，如玻璃般变得透明，店主便开始软软地说了起来：“这个红衣相公正离了娘子要去应考，所以眼里很悲……”空气里弥漫着油画和脂粉香味。我明知道这是店主卖物的技巧，脑子里却糊糊涂涂了，好像我千百年来便是一直听着他讲这些掌故。将皮影小心夺过，再在他的报纸里拿了一个，问了价交了钱，逃也似的跑了出来，生怕店主一个回心转意将这些宝贝收了回去。

　　如今这两个皮影放在我的房间里，我常常拿出来放在灯下面照，却再也没有当时的意境。

　　遇见最浪漫的法国人

　　去兵马俑的车很好找，火车站里绿色大巴很明显。只不过大巴旁边有很多私家巴士，努力把游客拽上他们的车，兴许是有默契，管理员和大巴的车掌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报，时间一到便走。

　　在兵马俑碰到了一个好旅伴，法国人菲利浦。买票时他站在我前面。他的留学生学生证不能买半票，便向售票员解释他的学生证在西安其他景点都可以用，无奈售票员听不懂，我看他急得一脸大汗，便帮他翻译了一下，他如愿以偿，两人便同行了。

　　兵马俑没有我想象中的威武，坑中大多是残缺的碎片，真正成形的俑不是很多，只有一号坑还算完整。那些士兵或蹲或站，浓眉大眼，不怒而威。我能想象秦始皇当年的傲气与飞扬跋扈，千年已过，金戈铁马，三皇五帝已成过眼云烟，只剩下孤独的战俑遗世独立，见证着千年的变幻。

　　返程时问车掌，这条线还有哪好。车掌诚实地告诉我：“没时间的话就只去华清池吧。”

　　华清池是当年中国四大美女之一杨贵妃洗澡的地方，然而这里真正的古建筑不多，大多是最近新建起来的。转朱阁，低绮户，好不容易找到了传说中贵妃洗澡的池子，据说在池中间一个小洞底下几米有块小石，精雕细琢刻了一个“杨”字，唐明皇想是一个极有情趣的人。

　　外面走廊上风轻轻地吹着，我想着，在那个充满勾心斗角的宫殿里，被人们反复歌颂的爱情早已随着一个女子的泪水消殒。走了几米，是一个大池，池中立着的贵妃石像酥胸半露，巧笑倩兮。我跟菲利浦打趣说：“怎么不跟中国最美的女人合一张影呢？”菲利浦红着脸不停摇头：“哦，她没有穿衣服，那太尴尬了，太尴尬了。”半晌，我说：“那干嘛不脱下你的衣服给她披上？”“哦，那样我就没穿衣服了，这样和你走在一起，你会被别人嘲笑的。”

　　接下来的一半路程我一直晕晕忽忽，怀疑跟我走在一起的是全世界最浪漫的法国人。

　　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第三天和菲利浦约好了一起去乾陵，因为乾陵很远，早早动身。

　　司机把车停在一个地方，从这里直走上几百级台阶可以到乾陵门口，或者也可以搭他的车绕道上去。我和菲利浦两个人固执地要走路。整条路上走路的人只有我们两个，一路上清风徐徐，甚是惬意。到了平地的时候，道路便宽敞起来，两边隔四五米远就有一个两三米高的石塑。走了几十米又看到了排在路边的六十四番臣，双手交握，置于胸前，姿态极是得体大方，只是他们的头已经没了去向。向众驴们的鼻祖拜了拜，便同菲利浦继续向前。再上了几个台阶，武则天和她的丈夫李治埋藏遗体的那座山便出现在我们面前，一位大姑招呼我们从她的望远镜看武则天的墓口，我们谢绝了，她恨恨地说：“你们自己是找不到洞口的。”果不其然，我们沿山爬了一两个小时，一直到了山顶，却还是没有找到墓洞口。

　　以前爬上的山旁边总是有连绵的群山，这座山下却是万里平川，因而宽阔和雄伟都成了这里的美德。静静的山顶上就是我们两个人，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苍鹰在身边翱翔、盘旋，我和菲利浦扯着嗓子狂喊：“I’mthekingoftheworld。”我享受着这种虚荣的满足。这时候脑子里想的便是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至于成王成寇，那是以后的事情。武则天，这个中国历史上少数几个不是以爱情而流传后世的女人之一，不知是幸福还是不幸。身前的孤傲与身后的空名都换不来一个女人一生中应该得到的最底线。这个极骄傲的女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千年以后，她的身躯成了游人观赏的景点，人们花上几十元钱就可以对她生前骄傲的一切指手画脚，情何以堪啊！

　　中国人的旅行观

　　十一点半准时赶到去法门寺搭车的地点，那个背信弃义的车竟然在十一点钟就走了。下一班得到下午一点半。反复向车站管理员确认了下午五点半还有从法门寺回市里的车之后。便安心地在各种摊子前面闲逛了起来。

　　这里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有位咸阳来的老大爷不小心打坏了一个摊位的玉镯，摊主置镯前15元的价格牌子不顾，一定要大爷赔40元，大爷争辩得面红耳赤，却怎么也说不清。实在看不过去，便上去帮大爷理论。最有趣的是菲利浦可能看多了中国功夫片，理论时他站在我旁边，张开脚，抡起膀子，眼光炯炯有神，只差没学李小龙鬼叫了。大爷很急，干脆把钱包放到我的手里，全权托付予我，我知道再讲下去也是讲不通的，便抽出两张10元的放到摊位上，狠狠地说：“别黑了西安的脸。”便拖着他俩扬长而去。兴许是菲利浦的阵势也吓倒了他们，倒也没有追上来揍我们，只是在后面骂得不亦乐乎。

　　送走了老大爷，菲利浦便坐在旁边的城墙上写起日记来。菲利浦笑着问我：“中国人都是这么爱帮助人吗？”我说：“要看每个人的性格，我平时也不会这样，你知道的，旅行的时候，人就会变得跟以前不同。”我看到菲利浦悄悄把这句话记到他的日记本上，旁边写着：“中国人的旅游观。”下午一点多钟，车子终于来了。

　　回到世俗的欢乐

　　也许是我一直高估了法门寺，里面到处建着和大雁塔里一模一样的寺庙。白色的底，漆着红漆的栏杆，日式的建筑，我失望至极。只是在地宫看到了很多金光闪闪的神像和典雅细致的金器。在正殿里，我们仅是参观，菲利浦奇怪地问我：“你怎么不拜拜呢？我看很多中国人都在拜呢？”我神秘地说：“在中国，不一定所有人都信佛，我信的那个是没有神仙的。”

　　在法门寺没呆多久便早早去了车站等车。风景再美，两天总是在死人堆里打转，也不舒服。我迫切地希望回到人群中去，去看一张张生动活泼的脸，这样才会让我觉得生命的快乐。

　　于是便带着菲利浦去了我极爱的回民街，顺便补上我错过了的清真寺。以前一直以为清真寺都是那种金光闪闪的圆圆的顶，没想到在建筑风格上却和我们中原的寺庙差不多。———不，有很多不同，寺保持得很完整，没有很明显的新建的建筑，没有在法门寺看到的用玻璃做的放着很多钱的盒子，也没有像玉泉观那样，吸着烟睡在栏杆上和道士聊天的道姑，更加没用统一的服装来表示制度和威严，这里的一切都是质朴与简单的。见到游人没有献媚的笑容，神情严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如果有事问他们，他们会很认真很详细地告诉你。在他们眼里，他们的宗教不需要用各种各样的花哨的方式去表达，信仰只是存在于心里。在车站和菲利浦分手，分手的时候没有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