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冰穴中醒来时,周边已是一片嘈杂。

  天色发青,像刚刮好的秃瓢,油亮而沮丧。

  我将手伸出睡袋,看了看卡西欧表,五点半不到。

  翻身坐起,从冰穴中探头张望,大家都已起身,正笨拙地铲冰掩埋冰穴,像一群初次作案的盗墓贼。

  我离开温暖的睡袋,跳上雪地,听到大家正在讨论昨晚的鸟鸣。

  “那只鸟飞越小岛上空五次,每次都怪叫一声。”

  “它每次一叫我就醒来睡不着了”

  “那是只什么鸟?”

  “呱。。。”一只蓝眼鸬鹚展翅飞过,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岛上回响着铲雪的声音。

  我将冰穴恢复原状,浑身冒着热气,感觉像蒸熟的馒头。

  扛上睡袋,踩着齐膝的雪走到岸边,冲锋艇已经等候多时。

  小李子的同房,个头矮小面色红润满头银发的英国人皮特年近70,他情商高,喜欢神聊,几乎全船的乘客他都聊过,除了我。

  他向大家展示背包上的小瓶子,已经被晃得充满白色泡沫的南极夜壶。

  卧冰营地设有公厕,可是从睡袋钻出来穿好走过去再回来塞进去,想想这个过程都让人尿意全无。

  亏我小时候不喜欢上厕所,多年后练就一流的憋尿功夫。

  天空仿佛被扣上一口黑锅,远方一丝缝隙龇牙咧嘴。那儿像煮沸的米粥,云蒸雾绕扑腾着。烟霭之下,便是白雪苍茫的库佛维尔岛。

  库佛维尔岛盘踞着上万只金图企鹅,在冲锋艇上听到这个好消息,大家激动地掩上鼻子。驶向海岛时,金图企鹅正成群结队地在宽阔的海域捕食。

  陆地上移动时,企鹅笨拙得像直立行走的鸭子;跃进海里,如鱼得水,它们像打水漂的石子,一个个小翻腾箭一样飚向远方。

  初次在南极邮轮上,望见窗外数百只企鹅海中翻腾,以为是银色飞鱼群,一窝蜂冲上甲板观看,“是企鹅,是企鹅!”许多人兴奋地大喊起来。

  库岛的金图企鹅果然壮观。

  从沿岸密集的巢穴一直延伸到小山顶部,真可谓“企味熏人,鹅声鼎沸”。

  南极大陆要没有企鹅,那该是怎样一个寂寞无趣的冰雪世界啊。

  沿着缓缓的雪坡一直上到高处,看到居住环境密集的金图企鹅边上的贼鸥,忽然心生感慨。

  贼鸥虽和企鹅常相伴,常常形单影只,虽然处于食物链的上游,远没有个子矮小,模样呆萌的企鹅们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一生幸福感强。

  下午的计划是穿行利马水道,利马水道是从False cape renard到Cape cloos的狭窄水道,长约11公里,最窄处只有800米,这条水道像三峡一样险峻秀丽,是南极经典线路之一。可惜天空阴霾,水道外布满浮冰,船长不敢冒入,最后只能遗憾地宣布放弃,只安排附近巡游。

  2008年在阿拉斯加北极地区,我乘坐小型破冰船沿着狭窄险峻的水道到上游观赏冰川。

  船行中,听到广播中呼唤众人前往船右舷观赏鲸鱼,我一个箭步就来到船舷,鲸鱼和船相距十几米,体型中等,从高处看去,像几艘灵巧的潜水艇和破冰船赛跑似,齐头并进一段距离它们方才离去。

  阿拉斯加夏季阴晴不定,阴雨不断。

  第一次观鲸,满脸是兴奋和雨水,关于鲸鱼的种类却没去了解。

  之后飞去阿拉斯加北极圈内的巴罗小镇,小镇在北冰洋边上,3000多名爱斯基摩人生活在这个小镇上,除了机场的跑道,小镇没有柏油路全是砂石路。

  镇里也没有高楼,全是一间间小屋,这里喝传统意义上的美国完全不同,这就是巴罗奇特之处。

  巴罗能称得上景点的地方,都和鲸鱼有关,鲸鱼头骨,鲸鱼遗骸等等,还有个北极点纪念碑。

  爱斯基摩人保持着捕猎鲸的传统,捕鲸季节后,他们会在广场上聚会分食鲸鱼肉。

  巧的很,让我遇到了。

  会场很空旷,几张大桌子上摆着一排小铁桶。

  会议有个简短的开场白,重要的族人手拉这手簇拥着头人,头人用麦克风致辞,我猜测是关于捕鲸数量和人口增减数量吧,这屁大的小镇也没啥可说的了。

  广场上的爱斯基摩人穿着漂亮的传统服饰,有些孩子穿皮草,他们的脸和我一样大,肉肉的,很有认同感。

  我发现一位美丽的女子,脸很西方,后来得知她的父亲来自菲律宾,应该是西班牙人的后裔。

  开场白后直奔主题,每个家庭派一个人去桌上取吃的。我也兴冲冲地凑过去,那桶血肉模糊的是生鲸鱼肉。

  听说鲸鱼肉特别美味,用手指叼出一片丢进嘴里,血腥之味令我瞳孔放大,再一咀嚼,像一块千年老皮,急忙找个角落吐掉。看看他们围坐一起,吃得津津有味,难以想象吃得一样食物。

  心有不甘,看看另一桶,问过是飞禽的肉,尝了尝,肉质还算鲜美,只是忘了加盐。

  这天寒地冻的巴罗小镇,食物都寡淡成这样,传承和延续当真不易。

  同处北美大陆的印第安人,中美洲的食物与之相比就太丰富,太美味了。

  世界很大,同宗同源,却恍如隔世。

  我看了眼剩下的几个桶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会场。

  这是我和鲸鱼之间的故事。

  驾驶冲锋艇的探险队员都配有对讲机,巡游时,他们分成几个小分队各自探索海域。

  天气晴朗时,老远就能发现鲸鱼呼吸的水柱,探险队员从鲸鱼的水柱,背鳍,尾部就能判断出鲸鱼的种类。

  对讲机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发现猎物了。

  附近海域的冲锋艇像闻到猎物的鱼鹰,乘风破浪向鲸鱼扑去。

  距离猎物100米左右,探险队员将引擎油门放松,朝着鲸鱼的方向轻声滑行。

  50米以内,鲸鱼便有所警觉。

  水柱不再升起时,鲸鱼已经潜入海里,通常它能闭气十五分钟,避开冲锋艇轻而易举。

  等水柱再次升起时,鲸鱼已经不在原来的轨迹上,一个猛子就逃脱了冲锋艇的围堵。

  静候许久的伙伴们都发出一声轻叹。

  意外,是可遇不可求的!

  鲸鱼的大脑比人类还大,有时候,它们像个顽皮的孩子。

  当三艘冲锋艇十面埋伏围堵一只小须鲸时,忽然间,万籁俱寂,三艘船上的人,都呆呆地傻等着。

  当大家倦怠失望之时,小须鲸竟然在我对面冲锋艇的尾部冒出尖尖细长的脑袋,当那艘艇上的人都转身看它时,一个喷嚏,腥风血雨,所有人都惊呆了,再近点,有个闪失就掉进嘴里了。

  小须鲸划了个美丽的弧线,在大家还没回过神来时,得意地在远处喷射花一般的水柱。

  有时候,鲸鱼的性格很外向。

  我们这艘冲锋艇追逐一只小须鲸,距离不到20米,我似乎听到了它的呼吸。

  依然是玩失踪,当然我们站在冲锋艇里都很着急,“这厮哪去了?”我们都想得牙痒痒。

  忽然船尾有人大喊:“它在这!”

  转头望去,离船尾4-5米处,鲸鱼巨大的身躯出现在几米深的海里,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刻,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庞然大物。

  它无声无息,它怡然自得,我忽然感应到它是它跟我们说hello的。

  这是个好奇的家伙,它和这群裹着大棉袄傻乎乎的人类一样,想看看。。。

  来了,它来了,从轻巧地从船底滑过,没掀起一丝浪头,它是善意的拜访,像一次海底的拥抱,我知道它想什么。

  美国小哥迅速将gopro伸进海里拍摄。

  小须鲸的的背鳍在冲锋艇的另一侧浮出海面,丝一般地柔滑,我仿佛看到它的笑容,看到它有好的互动。它呼出的水柱像告别时的挥手,又像道声珍重。

  美国小哥看着屏幕,“amazing”他嘴里不断重复着。

  备注:当今世界最主要的捕鲸国分别是日本挪威冰岛,在那里每年有1400头鲸因此走上了不归之路。从1986年至今的十几年间,这三个国家已经捕杀了超过15000头鲸。国际捕鲸委员会(IWC)公约第8条规定,任何国家可以根据科学的目的击杀或者捕捞鲸,并应充分利用鲸的身体各部分(由于科学捕鲸往往不需要鲸的肉,过去工业国家对于鲸的利用只有10%)。”这个漏洞无疑给向日本挪威冰岛这样的国家提供了捕鲸的合法理由。日本挪威等国正是以科学研究的名义继续着实际是商业行为的大规模捕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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