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曾说过：“如果一个城市没有愿意开咖啡馆的人，那这个城市无论多有钱，都只是一个内心空虚的城市。”梵高生前有个小心愿，他说：“也许有那么一天，我的画能在一间咖啡馆里展出。”他的很多作品比如《朗格洛瓦桥》、《夜间的咖啡馆》、《黄房子》都是在咖啡馆创作而成的，梵高专注作画时，曾在四天里靠二十三杯咖啡和几片面包度日。张爱玲爱咖啡，她钟爱英国的“黛文郡奶油”，每次喝咖啡都会舀一大匙。在美国，台湾的水晶先生去采访她时，她连喝四杯咖啡，她说她自己一喝咖啡就停不下来。巴尔扎克老师说，“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巴尔扎克最终死于咖啡因中毒……

　　咖啡到底是有多大的魔力啊。

　　
16世纪末，威尼斯商人将咖啡豆运到欧洲，那时咖啡稀少而昂贵，被欧洲人称为“黑色的金子”，直到17世纪中，法国第一家咖啡馆开张，咖啡便如潮水般席卷了全欧洲，欧洲人近乎崇拜地热爱着这种既深沉又热情的饮料。十年后，近四千家咖啡馆绽放于巴黎街头，伏尔泰和狄德罗在普赫寇普咖啡馆撰写百科全书；卢梭在摄政咖啡馆高谈阔论；法国革命分子站在佛依的咖啡桌上宣示起义……咖啡客们豪饮一口咖啡，从此改写了世界史。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期间，法国人从超级市场抢购回来的商品不是日用品，而是大量的咖啡和方糖。

　　
英国的第一家咖啡馆出现于牛津大学，是1650年一个黎巴嫩犹太人开的，两年后，希腊人罗塞在伦敦开了咖啡馆，半个世纪后，伦敦的咖啡馆数量已高达两千多家，整个伦敦都像是泡在了咖啡中，英国的男人由酗酒改成酗咖啡，或者他们在酒馆里喝醉了跑去咖啡馆清醒一下。

　　
“时间还早，咖啡馆没什么人，点着一对对杏子红百折稠罩壁灯，地方很大，都是小圆桌子，暗花细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厅模样。” 这是张爱玲在《色戒》里描写易先生第一次和王佳芝与约会的地方，怎么又约在咖啡厅？这些人未免也太爱咖啡了，难道你们人生的灵感都是咖啡馆赐予的么？

　　
好吧，你们爱咖啡我也爱，你们要去咖啡馆喝咖啡，我也要去咖啡馆！要知道我此刻就生活在世界咖啡馆密集的大伦敦啊！豆瓣里的一篇名叫《伦敦的液态时光》的文章像一纸密令，飘到了我的眼前，文章开头说，“正如我说，我总觉得身体无时不刻缺乏咖啡因，所以我不停地在寻找着下一个咖啡因供给站。是的，咖啡馆”，我心跳加速，继续往下读“最重要，一杯美味的咖啡。诚然星巴克都能喝到那种他们也叫咖啡的饮料，但是比起独立咖啡馆，它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读到这我大声鼓掌，伦敦独立咖啡馆！对的！这个就是我要找的！

　　
说行动就行动，我将豆瓣里的那篇文章作为我的路线指导，我正式将研究咖啡搬上议程，将“搜寻伦敦独立咖啡馆计划”搬上议程，将学习咖啡拉花及识别咖啡豆搬上议程，将用心描写一系列的咖啡馆文章搬上议程……我立志要深入认识咖啡，深入认识这个陪伴我多年却从未了解的东西。

　　计划开始，我一个人低着头穿行在伦敦错综复杂的街道中，用手机导航着，搜寻着隐藏在伦敦大街小巷中广受老饕们好评的独立咖啡馆，满心欢喜地在犄角旮旯里期待着每一次与独立咖啡馆的相遇。每当到达目的地，推开大门，咖啡香喷涌的那一刻，心里都无比雀跃。

　　我在伦敦桥下找到了传说中伦敦最好的Monmouth 咖啡，咖啡店面很小，门外的队伍排了那么长，穿着复古的服务生正在专心地制作一杯杯的滴滤咖啡，他们将新鲜研磨的咖啡粉放在滤纸上，一壶滚水浇上去，浓黑的咖啡一滴一滴渗进了白色瓷杯里。

　　
我在小巷里找到了Prufrock，传说中独立咖啡厅界的“冠军俱乐部”。是2009年世界咖啡师大赛的冠军 Gwilym Davies开的，听说用的咖啡豆都是2007年世界咖啡师大赛的冠军James Hoffman烘焙的。点咖啡时，服务生说他们有两种咖啡豆，一种有巧克力味，一种有水果味，我犹豫地点了水果味，浓稠的咖啡注入进一只小小的蓝色杯子，我环视四周，店里的装修也是蓝色的，我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大霹雳，这竟是咖啡！这么奇特的味道！过了一段时间，我带了一个朋友过来喝，朋友喝完皱眉说，“这是白兰根么？”

　　很喜欢一家新开的名叫Association的独立咖啡馆 ，我爱它是因为它家的标志是一个大大的A，我保留了这家店的外卖杯，把被子上面的大“A”当作自己的签名。之后还去了The book club，店里的墙面上写着“you are what you read”，当时饿得厉害，赶紧叫了一份蘑菇汤和大蒜面包，深感这里的食物比咖啡好太多了，墙上真该写“you are what you eat”才对。我还偶遇了很多特别的小咖啡店，而不管去到哪家，我都会点一杯黑咖啡，确认味道；点一杯花式，看拉花；再叫一块店里的手工甜点，解馋。咖啡店里朴实的杯碟、闪光的餐具、浓稠的咖啡、小块的点心，咖啡客们比划着、交谈着、专注工作着，咖啡馆中琐碎的细节相互作用，营造出属于每一家咖啡馆特别的氛围。这样的氛围总能让我陷入长久的回忆之中。

　　
去年五月，上海，静安寺附近，找到了常德路195号常德公寓。这是一幢建于二十世纪的法式公寓，张爱玲曾在这里的601室生活了五年。我读着余秋雨先生为公寓题写的牌匾，转身面朝喧闹的大街，眼泪滚滚。正是在这所公寓里，胡兰成托炎婴塞了一个小纸条给她，此后，这么高大傲娇的一个女人，却甘愿做一朵低到尘埃里的花，从此看生活，便是从一条细细的伤疤中窥视着，整颗心都放在针尖尖儿上，一辈子都无法复原。

　　
朝常德公寓的大门口张望，穿白色半袖的大妈就迫不及待地仰着一张“我知道你要干嘛”的脸，推开门示意我不能进去。仰头看着公寓一层两层三层向高空延展，居民们安居乐业，伸出窗外的衣架，晾晒的衣服未干。公寓对面，高楼平地而起，车水马龙，公寓旁的一家咖啡厅门可罗雀，悬挂的小牌子上写着招工启事：“你爱读书爱咖啡么，想边喝咖啡边看书还赚钱么，我们等你已久了。”

　　
过了大半个世纪，现代人才渐渐把喝咖啡看书享受慢时光当成品质生活象征，回想张爱玲那时的小资情怀，是否显得不合适呢？曾经有一个搞革命运动的女学生问张爱玲，你除了会写些小资产阶级的东西，还能不能写点别的。如果重回那个年代，让张爱玲脱去暗红旗袍，整日粗布青衣忙于田间劳作，或许时光会将她高挑的身材变粗壮，长日照让她的皮肤渐显黝黑，最终或许选择和一个老实人相伴度过余生，生三俩子女，那么，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那些文字里默默收声的结局，那悬在空中的顾盼手势，那透明冷漠而凉薄的眼神，那所有所有的叹息声，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真是庆幸我们的小资师太在那个年代能任性地、睥睨地、敏感地、感知着丝丝缕缕的意识形态，体会着生活让人流连驻足的一幕幕，庆幸当她品着咖啡时，脑子里想的是和炎樱在上海逛街，是起士林咖啡馆的烤面包，是父亲带她到飞达咖啡馆吃的小蛋糕和香肠卷……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纵使我爱的人都那样迷恋着咖啡馆，可我却始终不是个好的咖啡迷，在我寻找咖啡馆的进程中，每一次的寻找都像是要完成一个任务，由于缺乏专业知识，我分辨不出种类繁多的咖啡豆区别在哪，所谓深浅的烘焙程度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味道浓些淡些罢了。当然我爱着低调帅气的咖啡师创意十足的咖啡拉花，我也同时爱着星巴克，Costa，Nero这样的连锁咖啡店，除此之外，麦当劳里的续杯黑咖啡能让我神采奕奕地打发掉整个下午，办公桌上的速溶咖啡也依然让我心心念念……

　　
仔细想想，咖啡总能让我开怀一笑的原因，或许不是因为它的味道和卖相，而是因为咖啡的气味。海明威在《战地春梦》写道，“当闻到咖啡香，就仿佛嗅到了黎明破晓的味道”；张爱玲回忆起在上海卡尔登公寓的日子时说，“在上海我们家隔壁就是战时天津新搬来的起士林咖啡馆，每天黎明制面包，拉起嗅觉的警报，一股喷香的浩然之气破空而来……”

　　
是的，当我还是个赶着上课的穷学生，当我疲惫地穿梭在洪流般的人潮中，当我百无聊赖无所事事，我都在无时无刻地搜寻着咖啡的下落，我的鼻子警觉地在复杂混合的空气中，努力寻找一丝一缕的咖啡气。埋头书堆的年月里，我妈把从海南带回来的咖啡粉用小锅熬煮，用纱布过滤，浓黑色的液体静止于杯中，腾腾热气裹着咖啡的焦香，在午后温热的阳光里上窜着。我是如此这般爱着咖啡的气味，爱沸水冲进咖啡粉刹那间扑鼻的苦，爱推开咖啡店的门，那滚滚而来沉甸甸的咖啡香。

　　仿佛过了很久了，我深深怀念起这些一个人走走停停在伦敦寻找咖啡馆的时光，那些大雨中高耸的涂鸦墙、地铁站升降梯上亲吻的情侣、街角一段欢快的华尔兹、擦身而过的女子头上佩戴的鹅黄色蕾丝带、白发老妇人金粉色的眼影；阳光在咖啡桌上移动的痕迹；想起那些站在咖啡馆门口，穿灯芯绒复古西装和穿嬉皮风长裙吞云吐雾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背影看上去时髦而复杂，英伦混搭，颓废随意……

　　我无比怀念在伦敦的每一分钟，但那样的日子，真的很难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