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洗漱用品,带着简单的食物和水,去山里住。
白天越来越长了。
阳光煞白一片,火车站的地面也被晒得白花花。 从日内瓦到因特拉根,换乘登山火车,到Wilderswil中转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大批登少女峰的游客乘返程火车下山,混合着的世界人口,不同肤色,不同语言,都为这个瑞士最美最高的山峰而来,想起勃朗峰也一度被人们称为最高的山峰,两座山峰的纪念品都标识着the top of the Europe(欧洲最高峰),可到底哪个才是呢。不过去到阿尔卑斯看山的人又有谁会在意哪一座山峰,绵延起伏的苍劲雪山,才是令人震撼之所在啊。
在大山中转处有三个不同方向上山,我们要去Schynige Platte,这里可以正面看到艾格尔峰、明希峰、少女峰三座山峰,天气晴朗,少女峰一览无余,多少人千辛万苦,也看不见少女峰的真容啊,少女峰名字的由来不就是因为山峰常年隐藏在云雾之中,不见真容,像掩面少女。
透风的登山火车倾斜着缓慢攀爬,听山风呼啸,周围的一切都非常绿,参天大树莎莎作响。强烈的阳光如带有梦幻意味的光束笔直穿过树叶缝隙, 从近到远,铺展着不同浓度的绿,山下的因特拉根小城越来越小,空气变得凉爽,探出头,将山中空气深深吸入鼻孔。阿尔卑斯山脉的植物呈带状分布,从山脚向上依次可见到温湿带阔叶林、寒温带针叶林和高山草地,再往上是裸露的岩石和终年积雪的山峰。眼前的树木渐渐被苍翠的松林替代,松林上方飘浮着白云,阿尔卑斯山的龙胆花,飞燕草,小雏菊铺满山坡,天蓝得无忧无虑,我多希望自己可以认识山里所有的植物。
最后一班火车停下,零星的登山客人走下火车,四散到大山中不见踪影。在山区中停留着的旅店,白天作为观光餐厅运营,晚上也接纳住在山中的客人。登山火车停运之后,山中无购物场所,住在山里的客人们饮食起居都很依赖这里。旅店所提供的服务套餐也大多包含三餐。
我们入住的旅店,所有的细节都体现了旅店拥有者的个人喜好,像个收藏室一样,楼梯间被摆得满满当当,小矮人站在每一层台阶上,躺椅上铺着皮草,房间门口的花瓶里放了一堆废弃的香水瓶子,木质老书桌上摆着书,绒布做的手工花出自孩子之手,还有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在每一个小东西前徘徊,这些或许是老板到不同的二手市场精挑细选而来的吧,它们从远方而来,属于不同的人。除了公共区域,每一个房间根据不同的收藏被定义了不同的主题,我们的房间是蜂蜜房,墙壁被漆成蜂蜜色,装饰物有真的蜂箱,还有养蜂人穿的衣服!
兴奋了好一阵子,放下行李,出门走走。嗡,低沉的阿尔卑斯长号吹响了,在漫长岁月里,牧人用它来安抚动物和高山牧场交流。长号的制作使用悬崖上的松木,树木生长缓慢,年轮间距小。制作时,需将整根树干对半劈开,挖空中腔,再粘合起来。通讯发达,长号日渐失去它原本的功用,而号声,依然千回百转的,像是大山的言语。
下楼碰见的客人,穿起徒步鞋,在天黑之前到山中走走,山里的光线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嶙峋山体茂密树林,目之所及的一切,在黄昏中浓墨重彩,又在无光之时斑驳黯淡下来。往事在光影的移动与色彩转换中被一遍遍想起。闭起眼睛,让身体放松,生活中这样的时刻弥足珍贵,你终于可以和自己和解,和自己和平共处。
在晚饭之前下了一场大雨,我们回到酒店房间,巨大的乌黑的雷云以缓慢的速度遮盖大山,闪电接二连三闪完,大雨磅礴,片刻之后又停了,奇妙的岑寂随之而来。山雨过后,到处都是雨水湿漉漉的气息,鸟鸣啭又变得分明可见。
为数不多的客人们陆续下楼到餐厅集合,墙壁上有阿尔卑斯山特有的装饰品,鹿角,皮草坐垫,烤炉,木料。雨过天晴,晚霞瑰丽的光透进玻璃窗,落地窗上挂着雨水,杯盏明亮,桌面上散着红色的桃心巧克力,菜单精心印制被卷好。服务生之间亲密无间,每次相见都充满喜悦,不吝啬热情地问候。客人们也都很快熟络,用英文互相交换周围的可走路线,分享拍到的事物。
这家远离地面千米的酒店,此时像与世隔绝的地带,人们为大山而来,一起等待一顿晚饭的开始,吃一样的食物,像是郑重其事地开始一项仪式。一对庆祝结婚纪念日的老夫妇开了一瓶香槟,砰的一声。
开始上菜了,前菜有好几种,蔬果沙拉,沙拉用的铝盆子好像年代古老的饭盒子,第二样是热乎乎的奶油浓汤,盛汤的瓷碗美得小家碧玉,奶白的汤上飘撒的花瓣是山的细节之处啊,喝完汤还有第三样前菜!当分量超级大的主菜被端上桌,我们被惊得目瞪口呆,德语区的饭量好大。
主菜的大盘上,画着一朵朵雪绒花。酒店窗外也摆放着一盆盆雪绒花。雪绒花是瑞士的国花,被当地人称为“阿尔卑斯星”。它生长在气候严寒空气稀薄的高原雪域,绽放于阿尔卑斯山海拔两千米至五千米的岩石缝间,依靠硕大的地下块茎吸收冰层下的营养,象征着天下许多美好的品质。
大锅主菜在桌上,大肉上的土豆泥冒着热气,配菜将颜色调得明艳动人,我们慢慢吞食饭菜,食物味道简单明朗,吃到一半加了些调味料,调料是 阿尔卑斯山的植物晒干研磨而制成 的,仔细吃每一口食物,吃光了眼前的所有东西,最后一点调味料也都用面包蘸着吃掉了,拍着肚子,像是将这山风雨露全都装了进去。碟盘撤下,吃罢乳酪甜点,喝咖啡。窗外有昼夜交替的云光天影,这时才听到了背景乐在放民谣。
重回房间,站起打开窗户,有风灌了进来。
鸟鸣声无踪影,夜幕降临。
想起《海边卡夫卡》最后的几句对话。
“嗳,大岛,”
“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自己走向哪里,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错误的,不知道是前进好还是后退好。”
大岛仍在沉默,不予回答。
“我到底怎么做才好呢?”我问。
“什么也不做即可。”他简洁答道。
“一点也不做?”
大岛点头:“正因如此才这么带你进山。”
“可在山中我做什么好呢?”
“且听风声。”他说,“我经常那样。”
我就此思索。
大岛伸出手,温柔地放在我手上。